北魏,平城皇宫。
这里的空气,似乎比河北的冬日更加寒冷凝固。飞檐斗拱覆盖着未化的积雪,汉式宫殿与鲜卑帐落风格交织的建筑群,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透着一股帝国迟暮般的压抑。宫墙之内,往来穿梭的内侍、宫女皆屏息凝神,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仿佛怕稍大的声响便会惊动那深宫之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雷霆之怒。
的确,雷霆之怒已然爆发过数次。
就在昨日,接连数匹来自南方的快马,带着一身冰霜和绝望的气息,冲入平城,将那份足以令整个北魏朝廷地震的噩耗,送入了皇宫深处。
此刻,皇宫正殿——紫宸殿内,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北魏皇帝拓跋焘,正值盛年,平素以勇武刚毅着称,此刻却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虎,在高高的御座前来回踱步。他身披的绣金龙袍似乎都有些凌乱,赤红的面膛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双目布满血丝,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拉风箱。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猛地停下脚步,咆哮声震得殿梁似乎都在嗡鸣,手中的那份紧急军报被他攥得如同腌菜,狠狠摔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邺城丢了!信都也丢了!邯郸、襄国、清河…整个河北!朕的整个河北腹地!就这么…就这么短短数月,尽数沦于秦贼之手!拓跋秃髡呢?尉迟槿呢?他们都死了吗?!为什么不死守!为什么不让秦贼付出代价!啊?!”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阶下侍立的文武百官,无论是鲜卑勋贵还是汉人臣工,无不噤若寒蝉,深深垂下头颅,不敢与之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羞愧,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大厦将倾般的无力感。
河北丢了。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那里不仅是帝国的粮仓和财赋重地,更是拱卫京畿平城的南部屏障,是大量军队的兵源所在!失去河北,意味着帝国的经济命脉被斩断一半,意味着门户洞开,意味着…
“陛下息怒…”良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他是汉人老臣崔浩,“贼势猖獗,非战之罪,实乃…”
“非战之罪?!”拓跋焘猛地打断他,目光如刀般扫过,“那是谁的罪?是你的?还是朕的?!朕每年耗费无数钱粮,养着数十万大军,难道就是为了今日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吗?!”
崔浩被噎得面色灰白,喏喏不能言。
这时,一员鲜卑悍将出列,他是拓跋焘的族弟,阳平王拓跋翰,性情暴烈:“陛下!河北绝不能丢!请给臣五万精兵!不,三万!臣愿即刻南下,必踏平秦贼,收复邺城、信都,将独孤信的人头献于陛下阶前!”
“精兵?哪里还有精兵?!”另一名负责兵籍的汉人尚书立刻反驳,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中路刘裕主力已逼近黄河,其兵锋之盛,恐有渡河北上之意!我军主力皆被牵制于河南、河东一带,日夜严防,不敢稍懈!此时若抽调精兵南下,中路防线一旦有失,则…则平城危矣!”
“西路呢?”又有人提议,“可从西路抽调…”
“万万不可!”镇守西线的大将代表急忙出声,“陛下,西面不仅有北秦的一支偏师在并州边境活动,更需严防死守的是柔然!去岁柔然寇边之创未复,今冬其狼骑又在阴山外聚集游弋,若知我西路兵力空虚,必然大举入寇!届时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河北之地尽丧敌手,无所作为吗?!”拓跋翰怒目圆睁。
“或可…或可暂避锋芒…”一个微弱的声音提出,“先集中力量击退中路刘裕或稳住西路,待…”
“放屁!”拓跋焘厉声咒骂,“河北是朕的腹心!失了河北,粮饷何来?兵源何补?难道要我大魏蜷缩在这塞北苦寒之地等死吗?!刘裕?刘裕至少还在黄河那边!可独孤信!他的马蹄已经踩在信都了!他的刀尖快要抵到朕的喉咙了!”
他狂怒的咆哮再次压倒了所有争论。但咆哮之后,是更深的无力。他何尝不知众臣所言皆是残酷的现实?刘裕的主力才是心腹大患,柔然是世仇大敌,这两方面的压力如同两座大山,牢牢吸住了帝国绝大部分的军事力量。他手中,确实没有多少可以机动的精锐部队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掣肘之感,紧紧扼住了这位一向以雄主自诩的皇帝。他空有滔天怒火,却发现能打出去的拳头如此有限。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拓跋焘粗重的喘息声。他跌坐回御座,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殿下那些或激愤、或惶恐、或无奈的面孔。
最终,理智压倒了愤怒。他必须做出决策,一个痛苦且可能并无多大作用的决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河北,不能不救…但刘裕与柔然,亦不可不防。”
他目光扫过殿内武将,最终落在一员中年将领身上。此人名叫拓跋仁,算是宗室中较为稳重的一员将领,并非顶尖帅才,但胜在听话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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