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晚,因帝国的新生而比往日更为璀璨。尤其是那些敕造新建的勋贵府邸区,更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车马如流水,宾客似云来。表面的繁华之下,一些不易察觉的裂缝,正随着权力的稳固和财富的积累,悄然滋生。
今夜,骠骑将军、长安县公王镇恶的府邸中,正举办一场规模不小的私宴。赴宴者多是追随皇帝陛下起于微末、征战四方的老兄弟,如今个个身居高位,爵禄丰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间的气氛从最初的拘谨恭贺,逐渐变得随意,甚至有些恣意起来。
大厅中央,来自西域的胡姬正踩着急促的鼓点,跳着妖娆的舞蹈,腰肢柔软,眼波流转。席间,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许多菜肴甚至连名目都叫不上来,所用器皿非金即玉,极尽奢华。
一位满脸虬髯、已有七八分醉意的侯爷,搂着身旁倒酒的美婢,打着酒嗝对身旁人道:“老张,瞧瞧!瞧瞧这日子!想当年在京口,咱们兄弟几个分食一条烤糊的羊腿,都觉得是人间美味。冬天窝在破营房里,冻得跟三孙子似的……嘿嘿,现在呢?美酒!美人!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享受,怎么了?!”
被他叫做老张的,也是一位功勋卓着的伯爵,闻言嘿嘿一笑,用力拍了拍鼓起的肚腩:“谁说不是呢!陛下仁慈,赏下这泼天的富贵,不就是为了让咱们享福的?老子这条腿,可是在广固城下挨过箭的!值!”他说着,顺手将一枚金锞子塞进倒酒侍女的衣襟里,引来一阵娇呼和不依。
另一席上,几位同样出身北府老营的将领,话题则稍稍不同,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享福自然该享。只是……如今这朝堂上,说话算数的,可不全是咱们这帮老兄弟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将军压低声音,“就说那崔浩,一个北魏来的降人,摇身一变,成了中书令,天天在陛下面前指手画脚,制定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得紧!”
“还有那些科举选上来的酸儒,”另一人接口,带着武人特有的鄙夷,“手无缚鸡之力,就知道之乎者也,谈什么仁义道德。治理地方?他们懂个屁!就知道按着书本瞎搞。照我说,这天下是咱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就该咱们老兄弟说了算!如今倒好,还得跟那些新人讲什么规矩!”
“规矩?哼,陛下的规矩自然是大的。但有些规矩,怕是下面人自己加上去的。”又一人冷笑,意有所指,“就比如上次划分长安附近的田产,我那看中的一片好地,愣是被户部那群人按什么‘均田令’给分给了几个破落户老兵!说什么功臣已有厚赏,不得再与民争利!呸!老子流的血,还不如那几个泥腿子值钱?”
抱怨声虽低,却在音乐间隙中隐约可闻,透着功勋集团对权力被分薄、行为受约束的不满,以及对新生代官员和文官系统本能的反感与轻视。
而在宴会厅相对偏僻的一角,几个年轻的官员聚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大多是通过新朝的科举选拔,或是由崔浩等文官提拔起来的青年才俊,衣着相对朴素,言谈举止也更收敛。
其中一人,正是曾在户部兢兢业业、亲赴一线推行括户的李繁的侄子,如今也在工部任员外郎。他听着远处那些老将喧哗的议论,看着他们奢靡的做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如此饮宴,耗费恐不下千贯……”他低声对身旁同僚道,“听闻王将军府中,仅是伺候歌舞的乐工舞姬,就养了百余人。这还只是一府。”
同僚叹了口气,小声道:“岂止如此。听闻有些功臣,不仅在长安广置宅邸,还在城外强占风景优美的田庄、山林,修建别院,甚至纵容家奴欺压周边百姓。御史台已收到几份密报,只是……碍于情面,尚未敢深究。”
“陛下与皇后娘娘力行节俭,一心为国。可这些老功臣……”另一年轻官员摇头,语气中带着忧愤,“他们只记得自己流过血,却忘了流血的初衷是为了天下安宁,而非为自己攫取特权。长此以往,与新朝初立时打出的‘革除前朝弊政’之口号,岂非背道而驰?”
“更可虑者,是军政。”李繁的侄子声音更低,“如今四海未定,北魏虎视眈眈。而这些老将,已渐无当年锐气,沉湎享乐,固步自封。对工械司送来的新式军械图样,多有推诿怠慢,认为骑射刀矛才是根本,奇技淫巧不足为恃。如此下去,如何应对未来大战?”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担忧。他们是新朝培育的新血,满怀理想,渴望建立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朝代的新秩序,却感到被一层无形的、由资历和功劳构成的厚壁所阻挡。老功臣们凭借过往功绩占据要津,他们的保守、骄奢以及对权力的垄断,正成为帝国进一步发展的隐忧。
代沟与理念的冲突,在推杯换盏的欢宴表象下,无声地蔓延。
宴会的主人王镇恶,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微红,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亦是百味杂陈。他与在座众人皆是生死弟兄,理解他们想要享受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尝不觉得如今的生活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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