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沉寂。昔日北凉王宫的烈焰已被扑灭,只余下断壁残垣和黢黑的梁木无声诉说着末代君王的疯狂。街巷之上,北秦的黑旗已然插遍关键隘口,一队队甲胄森严的北秦士卒巡逻其间,秩序井然。百姓们门窗紧闭,偶有胆大者透过缝隙窥视,眼中充满了恐惧、好奇,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城西,原本属于北凉精锐“卢水胡骑”的大营,此刻气氛更是凝重如铁。营寨辕门洞开,北秦的旗帜高高飘扬,取代了北凉的狼头纛。营内校场上,黑压压地跪伏着数千名解除了武装的北凉骑兵。他们大多胡貌深目,身形彪悍,即便此刻成为俘虏,眉宇间仍残留着纵横河西的骄悍与野性,以及难以掩饰的忐忑和抵触。周围,全身笼罩在玄甲之中、手持明晃晃马槊的北秦骑兵肃然环立,如同钢铁丛林,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压力。更有数十架强弩置于高处,弩箭寒光冷冽,锁定着校场,以防任何异动。
独孤信按剑立于点将台上,身姿挺拔如松,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降卒的脸庞。他身侧站着数名北秦军中书记官和译官,以及一批从北秦“羽林”、“铁鹞”二军中抽调出来的资深队正、百夫长。这些人不仅是战斗骨干,更是未来消化这些降卒、将其转化为北秦战力的关键。
“奉北秦王令!”独孤信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内劲,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译官立刻同步以胡语高声翻译,“尔等皆曾为沮渠蒙逊爪牙,助纣为虐,抗拒王师,按律本应严惩不贷!”
话语如冰刀刮过,校场中的降卒们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眼中闪过绝望和凶狠的光芒,似乎随时可能暴起拼命。
但独孤信话锋陡然一转:“然,我王仁德,念尔等多为胁从,且身为勇士,弓马娴熟,杀之可惜!更念天道浩荡,当予人自新之路!故,特开恩典,准尔等戴罪立功,效命于北秦旌旗之下!”
生路!效命北秦?
这个消息让降卒们愣住了,骚动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细微的希冀。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最好的结局也是被贬为奴隶,甚至坑杀。为胜利者效力,在这乱世本是常事,但他们刚刚还在与北秦血战,转眼之间……
“愿降者,起身!站于校场东侧!”独孤信的命令简洁有力。
短暂的犹豫和面面相觑之后,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降卒们陆续站了起来。没有人愿意选择死亡。他们沉默地移动着,汇聚到校场东侧,黑压压一片,目光复杂地望着点将台上的独孤信。
“很好!”独孤信微微颔首,“既愿归附,便需守北秦之法,遵北秦之令!北秦王不吝爵禄田宅,有功必赏!但若有异心,阳奉阴违,或触犯军律——”他的声音骤然变冷,杀气弥漫,“定斩不饶,株连同伍!”
“现在,开始遴选!”独孤信一挥手,“年过四十,或体弱有伤者,出列!”
书记官们立刻忙碌起来。一队北秦军医上前辅助检查。降卒队伍中再次产生一阵波动。最终,约有七八百人依言出列,他们大多面带惭色或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命运。
“尔等虽不再适于冲锋陷阵,亦有用武之地。”独孤信道,“编入辅兵营,负责饲养马匹、维护器械、转运粮草。表现优异者,日后或可放归为民,授田耕作。”
此言一出,那些被筛汰出来的老卒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流露出感激之色。能活命,还有条出路,已是万幸。
紧接着,第二轮筛选开始:“凡有家眷在姑臧城内及周边者,出列!”
大约又有千余人站了出来。独孤信对书记官吩咐:“详细记录其家眷情况、住址。”这是一种潜在的控制手段,但也是一种安抚——家眷在北秦控制下,他们作战时会多一层顾虑,但同样,北秦善待其家眷,也能收拢其心。
最后剩下的,约莫三千余人,皆是正值壮年、无牵无挂、体格雄健的精锐骑手。他们是卢水胡骑的真正骨干,眼神中的彪悍之气最盛。
独孤信的目光重点落在了这三千余人身上:“尔等,将被编入我北秦骑兵序列!”
他顿了顿,让译官确保每个人都听明白了,然后继续道:“但,并非原建制收编。所有原北凉军制打散!十人一伙,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皆由北秦军官统领!”
这是最关键也最敏感的一步。打散重建,才能彻底瓦解他们原有的组织和忠诚,防止抱团生事。但同时,必然会引起这些骄兵悍将最强的抵触。
果然,降卒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不少人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服和怒意。让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被曾经的敌人、甚至可能是些年轻军官管辖?
“不服?”独孤信冷笑一声,声如寒铁,“北秦以军功论高低,不以资历排座次!你们的骑射本领,或许不差。但战争,绝非仅凭个人勇武!北秦军纪、战阵配合、号令旗语、装备运用,皆非你等昔日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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