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深处,有一处不显山露水的偏殿。此处远离主要宫道,外围由玄甲卫层层把守,殿内墙壁据说夹有铜板,门窗厚重,隔音极佳。此处并非正式朝会议政之所,而是陈衍登基后下令辟出的密议之地,专为商讨最机要、最敏感的军国大事。
此刻,殿内烛火通明,却只点亮了中央区域,将四周的角落隐于昏暗之中,更添几分凝重压抑之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书卷、冷冽金属和淡淡龙涎香的气息。
陈衍已换下沉重的冕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独自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方案之后。案上除了一盏明亮的青铜雁鱼灯,空无一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案面,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在跳跃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眸子,透露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内侍总管引着四人鱼贯而入。
率先进入的是慕容月。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常服,外罩一件深色斗篷,脸色因疲惫和孕吐显得有些苍白,但步履沉稳,眼神清明冷静。她向陈衍微微颔首,便安静地坐在了方案左侧下首最近的位置上。
紧随其后的是崔浩。他身着深绯色官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目光内敛而睿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从容行礼,坐在了慕容月对面。
接着是王镇恶与独孤信二人。这两位大将军皆身着戎装,虽未披全甲,但腰佩仪刀,行走间龙行虎步,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煞气。王镇恶面色赤红,虬髯戟张,一进门目光就如电般扫视四周,最终落在陈衍身上,抱拳行礼,声如洪钟:“陛下!”随即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崔浩下首。独孤信则稍显沉静,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行礼后默默坐在了慕容月下首。
内侍总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内外彻底隔绝。
密室之中,只剩下北秦最为核心的决策五人。
陈衍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深夜召诸卿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已有猜测。”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慕容月身上:“月儿,你将你的推断,详细说与诸位卿家知晓。”
“是,陛下。”慕容月微微欠身,随即坐直身体。她没有任何铺垫,直接拿起方才带入的那几件“证物”——箭簇、皮甲片、马蹄铁、布片,放在方案中央。
“诸位将军,崔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此乃陇西急报中所附,于商队遇袭现场寻获的贼寇遗落之物。”
王镇恶和独孤信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作为沙场老将,他们对军械有着本能的敏锐。
慕容月拈起那枚三棱箭簇:“此箭簇,制式统一,锻造精良,棱线流畅,倒刺阴狠。妾身对比过往收集之样本,其形制与北凉旧箭相似,然铸造精度更高,细节处理更为刁钻,似是近期改良之作。绝非寻常山寨工匠所能为。”
她又指向那块皮甲片:“此甲片边缘缝线,用的是姑臧军器监匠户特有的交叉双线加固法。皮质、鞣硝皆出自河西凉州一带。”
接着是马蹄铁:“此蹄铁形制,更适配常年山地奔驰之战马,与陇西、关中平原骑兵所用略有差异,常见于北凉精锐骑兵。”
最后是那片布:“此布经纬,与北凉军冬季内衬用布极为相似。”
她放下证物,目光扫过凝神倾听的众人,最后看向陈衍,总结道:“仅此四物,已可管中窥豹。袭击者,绝非乌合之众的马贼。他们装备统一精良,战术配合娴熟,行事目的明确——并非单纯劫财,更似有意灭绝人员,并搜寻文书印信。其装备特征,皆指向河西,尤其是北凉正规军械工艺!”
王镇恶猛地一拍大腿,须发皆张,怒道:“果然是沮渠蒙逊那狗贼!陛下!这还有什么好议的?分明就是北凉披着马贼皮,行挑衅屠戮之实!请陛下给末将三万精兵,末将愿亲提虎贲,踏平姑臧,擒此獠来献于阶下!”
独孤信虽未如王镇恶般激动,但眼神也冰冷无比,沉声道:“王将军所言虽急,却非无理。如此精良装备,如此军队战术,若说与北凉无关,末将实难相信。此举狠毒,既劫财货以充军资,又屠戮我民以立威,更可试探我朝反应。其心可诛!”
陈衍没有立刻表态,目光转向一直凝神倾听、若有所思的崔浩:“崔卿,你执掌情报,对此有何看法?”
崔浩缓缓捋须,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皇后娘娘明察秋毫,推断精辟,臣深以为然。王、独孤二位将军之怒,亦是情理所至。而臣近日所获零散情报,恰可与娘娘推断相互印证。”
他稍作停顿,整理思绪,继续道:“据潜伏于河西的细作冒死传回之讯,近一月来,北魏及柔然派往姑臧、敦煌之使者,活动异常频繁。尤其是北凉姑臧城中,沮渠蒙逊接见北魏使臣多达三次,密谈时间甚久。柔然使者更是常驻其馆驿,出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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