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阁”的罪恶气息尚未从陈衍的鼻腔和灵魂中散去,一道新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调令又落到了他的头上。
“陈县令,天师神机妙算,降下祥瑞!”吴疤那令人厌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城西南发现‘苍玉’巨脉!此乃天地灵根所化,神光内蕴,佩之可避百邪,驱瘟疫!天师有谕,命你即刻前往矿场,协助卢祭酒,督办‘神玉’开采!这可是天大的福缘,莫要再哭丧着脸了!”
苍玉?翡翠?陈衍心中冷笑。在瘟疫肆虐、人心惶惶之际,突然发现这种华而不实的宝石矿脉,并宣称其有抗疫神力?这简直是拙劣到极致的骗局!但联想到邪教敛财和操控人心的手段,这又是多么“合理”的一步棋。将恐惧转化为贪婪,将灾难包装成神迹。
他被押送着,离开污浊的城区,进入西南的莽莽群山。山路崎岖,越走越荒凉。空气中原本清新的草木气息,很快被一种混合着尘土、汗臭、血腥和隐隐的、岩石被暴力凿开的刺鼻气味所取代。
翻过一道山梁,巨大的声浪和触目惊心的景象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被强行撕裂的山谷。原本青翠的山体被粗暴地挖开,裸露出大片灰白和深绿色的岩层。巨大的露天矿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深达数十丈,坑壁陡峭,怪石嶙峋。坑底和坑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蠕动着无数人影!
那是战俘。
晋军战俘、地方豪强武装的俘虏、甚至是不愿归附“长生人”的流民武装成员。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枯槁如柴,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在“长生人”监工凶神恶煞的皮鞭和刀枪驱赶下,用最原始的工具——铁钎、石锤、甚至双手——疯狂地敲凿、挖掘着岩壁,寻找着夹杂在岩石缝隙中那一抹抹或深或浅的绿色——苍玉。
“快挖!天师等着神玉驱散瘟疫,保佑尔等贱命呢!”
“看到那点绿没有?抠出来!用力!没吃饭吗?”
“敢偷懒?这就是下场!”
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伴随着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动作稍慢的瘦弱战俘被监工一脚踹下山坡,惨叫着滚落,撞在嶙峋的岩石上,瞬间没了声息。尸体很快被如同垃圾般拖走,扔进矿坑边缘一个深不见底的废矿洞里。那里,已经隐隐散发出尸臭。
矿坑边缘,临时搭建着简陋的窝棚,这就是矿奴营。污水横流,蚊蝇肆虐。生病的、受伤的矿奴被随意丢弃在角落,无人过问,只能等死。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比城内的瘟疫营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衍被带到矿坑边缘一处稍高的平台上。卢循正站在那里,一身青衫依旧纤尘不染,与下方地狱般的景象形成刺目的对比。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俯瞰着下方蚁群般的奴工,如同欣赏一幅奇异的画卷。几个管事模样的“祭酒”和监工头目恭敬地垂手侍立一旁。
“陈县令来了。”卢循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此矿乃天赐,蕴藏‘苍玉神髓’,有驱邪避疫之无上神效。天师法旨,需尽快开采,以解三吴瘟疫之厄。你精于数算,便在此处,协助记录每日开采量、损耗(指累毙的奴工),以及…‘神玉’的品级划分。”他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刚刚开采出来、还带着泥土和石屑的原石,以及几个正在粗糙分类的工匠。
陈衍看着那些在尘土中翻检的工匠,看着他们根据玉石的颜色、大小、纯净度,粗暴地将其分为“神品”、“上品”、“中品”、“劣品”。这流程,与“登仙阁”里划分“仙苗”品级何其相似!只不过这里的“劣品”玉石会被丢弃或砸碎,而“登仙阁”里的“次等”孩童,会被卖去更黑暗的地方。
“卢祭酒,”陈衍声音沙哑,“此矿…岩层似有不稳。”他指着矿坑深处一些明显有巨大裂缝和渗水的区域,那是矿难的前兆。“如此密集挖掘,恐生塌陷之祸。”
卢循终于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如刀:“塌陷?陈县令多虑了。有天师法力护佑,神玉所在,地脉自固。即便真有山崩地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奴工,语气轻描淡写,“也是为了取悦瘟神,平息天怒,以万千罪孽之躯,换取苍生福祉。此乃…大功德。”
陈衍的心沉入谷底。卢循不是不知道危险,他是根本不在乎!这些战俘在他眼中,与那些待开采的石头无异,都是消耗品!用他们的命,去填这个名为“神玉”,实为敛财和愚民的血色矿坑!
接下来的日子,陈衍如同行尸走肉,在平台上记录着冰冷的数字:今日开采原石多少斤,累毙奴工多少名,发现“神品”几块…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累累白骨和无声的哀嚎。他目睹着监工为了逼问“私藏”玉石的矿奴,将人吊起来用烧红的铁钎烫烙;目睹着生病的矿奴被直接推进废矿洞等死;目睹着为了争夺一小块质地较好的玉石,奴工之间爆发的血腥殴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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