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固城外的北府大营,如同一部精密而残酷的战争机器,持续不断地向孤城施加着压力。炮车的轰鸣、地道的掘进、以及日益紧缩的包围圈,都在一点点榨干着城内守军最后的生机。然而,就在胜利的天平不可逆转地倾斜之时,一个无形却更古老的敌人,伴随着秋日最后一丝燥热和日益堆积的污秽,悄然在北府军内部滋生——瘟疫的阴影,再次笼罩而来。
围城已逾两月,十数万大军、数万民夫、以及堆积如山的骡马辎重,密集地驻扎在广固城外这片相对固定的区域内。人畜排泄物、生活垃圾、战后未能及时彻底清理的尸骸、以及被污染的水源,在夏秋之交的余热作用下,迅速**、发酵,成为疫病滋生的温床。
起初,只是零星的病例。军医营上报,有几名士兵出现剧烈腹泻、呕吐、高烧不退的症状,被诊断为“霍乱”。随后,又出现了身上出现紫黑色瘀斑、高热寒战的病例,疑似“伤寒”或“斑疹伤寒”。患者被迅速隔离,但疫情并未因此止步,反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悄然晕染开来。
每日因病减员的人数开始悄然攀升,虽然暂时还未达到影响战斗力的程度,但那日益浓郁的草药味和偶尔从隔离区传来的痛苦呻吟,却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营地上空,悄然侵蚀着军心。对战争的恐惧可以靠胜利和纪律压制,但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在极度痛苦中迅速死亡的“瘟神”的恐惧,却更容易滋生和蔓延。
陈衍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危险的暗流。他深知,在缺乏现代医学的古代,大规模军队最可怕的杀手往往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军营卫生恶化引发的瘟疫。历史上多少远征劲旅,未曾败于沙场,却溃于疫病。他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在北府军,尤其是在胜利前夕发生。
他立刻召集军中医官、各级将领及后勤官,颁布了一系列极其严格、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防疫条例:
一、严令饮水纪律: 重申所有人员必须饮用经过滤、沉淀后的井水,严禁取用任何地表水源,违令者重杖二十。设立专人监察取水点。
二、强制秽物处理: 各营必须挖掘深坑作为厕所,坑底撒石灰,便后必须覆土。严禁随地便溺,违者严惩。设立专门的“净厕郎”队伍,负责定期清理营厕,将污物运至远离营地和水源的下风处,深埋或焚烧。
三、死物处理: 战场遗骸必须尽快集中焚烧或深埋。病死牲畜一律焚烧,严禁食用。
四、个人卫生: 尽可能督促士兵勤洗衣物、用沸水烫洗食具。发现疑似病例,立即上报,强制隔离,其密切接触者亦需观察。
五、营区消毒: 每日派人在营区各处,尤其是人员密集处、厨房、医营周围洒生石灰粉消毒。
六、饮食管控: 严禁食用**变质食物,饮水必须煮沸后方可饮用。
这些条例一经颁布,立刻在军中,尤其是在那些习惯了战场粗放生活的老兵和底层士卒中,引发了巨大的抵触和不解。
“呸!穷讲究!当兵吃粮,哪那么多臭规矩!”一个满脸虬髯的老队正,对着前来督促挖掘新厕所的军令官抱怨,“老子打了十几年仗,从京口打到广固,屎尿从来都是找个旮旯解决了事!不也活得好好的?撒石灰?埋那么深?有那力气不如多磨磨刀!”
“就是!喝个水还要等沉淀过滤?渴都渴死了!那河水以前不也喝过?”另一个老兵跟着起哄。
“净厕郎?娘的,让老子去掏大粪?不如让老子去攻城死了痛快!”被编入“净厕郎”队伍的士兵更是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怨声载道。
许多老兵油子阳奉阴违,依旧偷偷跑到营区边缘的灌木丛里解决内急;清理厕所敷衍了事;甚至偷偷打捞被污染的河水饮用,声称“煮过了”。他们认为陈衍的这些命令是书生之见,是没事找事,削弱了军中的“阳气”和豪迈之气。
冲突终于在几天后爆发了。一队“净厕郎”在例行巡查时,发现一伙老兵又在营区下风处的河边低地随地便溺,并试图用河水清洗满是泥污的裹腿和食具。“净厕郎”上前制止,双方发生口角。老兵们仗着资历,出言不逊,甚至推搡起来。
“干什么!反了你们!敢管到老子头上?”
“陈将军有令!此地临近水源,严禁污秽!”
“狗屁命令!老子看你们就是一群掏粪的软蛋!滚开!”
推搡很快升级为斗殴。闻讯赶来的执法队将双方都押了起来。
事情闹到了中军大帐。刘裕看着下面跪着的、兀自不服气的老兵和一脸委屈的“净厕郎”,眉头紧锁。他深知老兵是军中之胆,但陈衍的担忧他也明白。
陈衍站了出来,他没有直接斥责老兵,而是转向刘裕和帐中诸将,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大将军,诸位将军。可知为何我军围城两月,伤亡不过千余,而近日营中病倒者,已近五百之数?且每日仍在增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