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新天在民田”的宣言与陈衍“水轮润土”的成功,如同强劲的春风,迅速吹散了北府军上空残留的最后一丝战争阴云,也指明了战后重建的核心方向。然而,口号与试点之后,是更为庞大和艰巨的系统工程——如何将遍布江南、数量惊人的退伍士卒和流民,有效地安置在土地上,并为他们提供足以开垦荒芜土地、恢复生产的工具?
这一日,京口北府军最大的校场,一改往日杀声震天的操练景象,气氛庄重而略显奇异。校场点将台上,刘裕并未顶盔贯甲,而是一身朴素的深色常服,肃然而立。台下,黑压压站满了即将解甲归田的士卒代表、闻讯而来的附近乡绅耆老,以及无数翘首以盼的贫苦农民和流民。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校场中央那堆积如山的物件上。
那不是粮草,不是财帛,而是——兵器!
环首刀、长矛、箭簇、断戟、残破的盾牌、甚至还有从桓玄军缴获的仪仗金瓜……各式各样、沾染过血污、承载着无数厮杀记忆的钢铁兵器,被收缴上来,杂乱却触目惊心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座散发着冰冷铁锈和隐隐血腥气息的“铁山”!阳光照射下,残破的刃口偶尔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提醒着人们它们曾经的用途。
点将台旁,一排临时搭建的巨型熔炉早已燃起熊熊烈火,鼓风机轰鸣作响,炉口喷吐着灼人的热浪。王铁头率领着大批工匠,赤膊上身,汗流浃背,严阵以待。他们的工具不再是锻造刀剑的精细模具,而是浇铸农具的粗犷沙范。
刘裕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台下众多面孔,那些面孔上带着期盼、迷茫、以及对那堆兵刃本能的敬畏。他的声音洪亮,穿透校场的喧嚣: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他指向那堆“铁山”,“这些,是旧时代的骸骨!是乱世的獠牙!它们饮过血,夺过命,但也护过我等性命,助我等劈开了那腐朽的‘旧天’!”
人群一片寂静,唯有炉火燃烧的呼呼声和风声。
“然今日!”刘裕声调陡然拔高,如同战刀出鞘,“旧天已葬!新天已立!这新天,不在宫阙,不在玉玺,就在你们脚下的田亩之中!这些铁,这些曾用来杀戮的铁,它们的使命已经终结!但它们,还能有新的性命!”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喷吐火焰的熔炉:“它们的新命,不是杀人,是活人!不是破国,是立家!今日,我刘寄奴,便以此十万刀兵为薪,为尔等——为我新朝子民,重铸安身立命之基!”
“熔了它们!”刘裕的声音如同炸雷,“铸——犁!”
“铸犁!”身旁亲卫齐声高喝,声震云霄。
命令下达!早已准备好的力士们立刻上前,用铁钳抓起那些冰冷的刀剑,如同搬运柴火般,将它们源源不断地投入熊熊燃烧的熔炉之中!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赤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钢铁。那些曾令人胆寒的利刃,在高温下迅速扭曲、变形、发红、最终融化成沸腾的、灼热刺目的铁水!曾经的杀伐之气,似乎也在炉火中化作滚滚黑烟,消散于天际。
这一幕,极具视觉和心灵的冲击力!台下的老兵们,看着自己曾经紧握、视若生命的战刀被投入熔炉,眼神复杂,有失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旧物获得新生的释然与期盼。农夫们则激动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充满了对“铁犁”的渴望。
陈衍站在刘裕身侧稍后的位置,他没有看熔炉,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图纸,在王铁头等人面前缓缓展开。那上面绘制的,正是经过他进一步优化、更适合江南水田旱地、兼具效率与耐用性的——曲辕犁图谱。
“王师傅,看好了。”陈衍指点着图纸,“熔炼后的铁水,剔除杂质,需按其韧性不同分而用之。最坚韧者,铸这犁铧(犁头),必须锋利耐磨,能破板结之土;次者,铸犁壁(犁镜),需光滑且有一定弧度,能有效翻土碎土;再次者,铸为加固犁床、犁梢的铁件……”
王铁头和工匠们围拢过来,看得无比认真。他们曾是打造杀人利器的专家,如今却要学习制作养人活命的农具,这种转变让他们既新奇又倍感责任重大。
“将军放心!”王铁头重重点头,拍着胸脯,“打了一辈子刀剑,还没打过这能长出粮食的‘铁’!老汉我一定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保证这犁比环首刀还扎实!”
铁水熔炼完毕,炽热的钢流被导入特制的、雕刻着犁铧、犁壁等部件形状的沙范之中。哧啦——!白烟升腾,热浪逼人。待冷却后,敲碎沙范,一个个粗糙却结构精准的铸铁件便呈现出来。
接下来的工序更是关键:锻打、淬火、打磨、组装……工匠们挥汗如雨,却干劲十足。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不再是战场的前奏,而是生产的号角。淬火时蒸腾的白雾,也不再是为了增加兵刃的杀气,而是为了赋予农具更强的韧性。
很快,第一具完全由缴获兵器熔铸而成的曲辕犁,被组装完成!它通体黝黑,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犁铧尖锐,犁壁光滑,木制的辕和梢也打磨得十分顺手。与旁边摆放的一具旧式直辕犁相比,它更显精巧、坚固,充满了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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