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动着家属院地上开始泛黄的榆树叶,沙沙作响。离林晚秋启程去省城报到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日益浓稠的离愁,像秋日清晨的薄雾,笼罩在陆家小院的上空。
林晚秋请了假,最后这两天,她要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家的“武装”上。她像一只即将远行、反复检查巢穴的母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灶房里,她最后一次清点着为父子俩准备的吃食。几个胖墩墩的咸菜疙瘩用油纸包得严实,放在阴凉处,这是她按照老家法子腌的,能放很久。一小坛自己做的豆瓣酱,封着红布盖子。篮子里是昨天特意多蒸的两锅二合面馒头,已经放凉,用干净的笼布盖好,够他们吃上几天。米缸是满的,面袋也是满的,油瓶里的菜籽油晃荡着,映出她忙碌的身影。她甚至把如何用有限的票证和副食本,搭配着买到相对实惠又营养的菜,都细细地写在一张纸上,压在五斗橱的玻璃板下。
“冬冬正长身体,鸡蛋票尽量别省,每周至少保证他能吃上三四个。豆腐票要是用完了,可以去服务社后排那家老乡那里换点豆渣,掺在白菜里包包子,也好吃……”她一边检查,一边对正在默默帮她往水缸里挑满最后一担水的陆沉舟絮叨着。
陆沉舟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他放下扁担和水桶,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因为连日劳累和心绪不宁而略显清减的脸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卧室里,林晚秋打开了那个半旧的樟木箱子。这是她陪嫁的物件,如今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她为家人准备的过冬衣物。她将冬冬的棉袄棉裤又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确保棉花絮得均匀,没有硬块,扣子也都缝得牢牢的。又拿出陆沉舟那件旧的军大衣,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查看胳膊肘和肩胛处磨损的地方,用同色的线,一针一线,加固得密密实实。
“你的毛衣我给你放在最上面了,天气一冷就记得穿上。你那胳膊,千万不能受寒。”她低着头,声音很轻,针线穿过厚实布料的声音,窸窸窣窣,像蚕食桑叶,也像啃噬着离人的心。“冬冬的厚袜子,我织好了三双,应该能换洗过来。还有这双手套,你出门早,骑车戴着……”
陆沉舟就站在门口,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如何将柔软的棉线,变成抵御风寒的屏障;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如何弯出一道柔韧而执着的弧线。他的目光深沉如潭,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他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接过那件还未补完的大衣,声音低沉:“这些,我自己能行。你别累着。”
林晚秋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疲惫,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马上就好了。你手重,针脚粗,不保暖。”
最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些瓶瓶罐罐。她将之前准备好的药茶包、常用成药、紫草油、纱布酒精等,又一一拿出来,对着那张清单,再次清点确认。她甚至额外准备了一些晒干的艾叶和生姜片,包成小包,写上“睡前热水泡脚用”,放在了陆沉舟的枕头边。
“冬冬要是晚上踢被子着了凉,有点流清鼻涕,就用这包紫苏叶加两片姜,煮水给他喝,发发汗就好。如果咳嗽带痰,就换那个川贝母的粉末,兑一点点蜂蜜……”她指着那些药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守护烙印在这个家里。
陆沉舟默默地听着,将她叮嘱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他知道,这不是啰嗦,这是她无法随行的牵挂,是她用自己方式布下的、无形的防护网。
傍晚,去托儿所接冬冬时,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格外黏人,一直紧紧牵着林晚秋的手,回到家也不像往常那样跑去玩小木枪,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身后,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晚上,林晚秋给冬冬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将他搂在怀里,柔声讲着故事。故事里的小白兔要出远门去学本领,小灰兔在家里乖乖等它回来。冬冬听得似懂非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妈妈,小声问:“妈妈,你就是那个要出门学本领的小白兔吗?你会想冬冬吗?”
林晚秋的喉咙瞬间哽住了,她用力抱紧儿子温软的小身体,脸颊贴着他带着皂角清香的头发,“会,妈妈会每天都想冬冬。妈妈会给冬冬写很多很多信,画很多很多画。”
“那……拉钩。”冬冬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
“拉钩。”林晚秋也伸出小指,与儿子的勾在一起,轻轻摇晃,“一百年,不许变。”
哄睡了冬冬,林晚秋回到里屋,开始整理自己的行装。一个半旧的、印着“上海”字样的灰色人造革旅行袋,就是她全部的行李。她放进去两套换洗的、半新不旧的衣裤,一件厚实的毛衣,这是她最好的行头了。剩下的空间,被她带来的几本中医基础书籍和厚厚的空白笔记本塞得满满当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小小的全家福——一张在黑白的、在县城照相馆拍的,陆沉舟穿着军装坐得笔直,她抱着年幼的冬冬站在一旁,都有些拘谨——用软布包好,小心地放在了笔记本的夹层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