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很轻。
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像一片,秋天里,被风吹落的枯叶。
可我眼里,它有千斤重。
它砸在地上,我整个心,都跟着,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血。
那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放大。
最后,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
兵刃相接的,刺耳摩擦声。
临死前的,凄厉惨叫。
还有,热血,喷溅出来的,噗嗤声。
这些声音,都来自江南。
来自那个,千里之外的,温柔富贵乡。
也来自,我那张,贪吃的嘴。
“母妃。”
裴昭的声音,把我从那片血海里,捞了出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张,催命符。
他的动作,很稳。
手指,刻意避开了那摊血迹。
他把纸,重新叠好,塞回了怀里。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我看着他。
我的嘴唇,在抖。
我想说话。
我想说,不关我的事。
我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说,我只是想吃块桂花糕。
可我的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浑身发冷,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打战。
“咯咯”地响。
在这死寂的,承恩殿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也格外,凄凉。
我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扑到桌边。
我想喝水。
我渴。
渴得,嗓子眼都在冒烟。
我抓起茶壶,手抖得,连茶杯的边都对不准。
茶水,洒得到处都是。
也洒在了,我的手上。
冰凉,冰凉的。
跟死人的体温一样。
“他们,会死吗?”
我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声音,嘶哑得,像块破布。
裴昭,没有回答我。
他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过了那个,还在不停摇晃的茶壶。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
递到我嘴边。
“母妃,喝水。”
我像个提线木偶,顺从地,张开了嘴。
一杯水,灌了下去。
半杯,都洒在了我的前襟上。
可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意,一点都没有,被压下去。
“这不是您的错。”
裴昭,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沉静。
“您只是,说出了真相。”
真相?
我惨笑一声。
什么真相?
我连真假都分不清。
我只是一个,会做几道家常菜的,废物。
“王柬之,是父皇最利的刀。这把刀,不会轻易折断。”
裴昭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但江南那些人,敢对这把刀动手。就说明,他们不是‘蚂蚁’。”
“他们是,养肥了的,毒蛇。”
“他们,想反过来,咬死,养蛇的人。”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
反咬?
我晒了一天的萝卜干。
我以为,那只是一场,官场上的,清洗。
我以为,死的,会是那些,贪腐的官员。
我从没想过。
他们,敢反抗。
他们,敢围杀,皇帝派去的,锦-衣-卫。
这不是贪腐。
这是……
这是谋逆!
我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墙角。
那里,靠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小锄头。
裴容赏我的。
他说,朝堂,就该像我的菜地。
要时常松土,锄草。
把那些害虫,都给翻出来,晒死在太阳底下。
我懂了。
我终于懂了。
他不是在夸我。
他是在,告诉我。
这场,由我而起的,清洗。
已经,从“锄草”,变成了“松土”。
他要动的,不是几根杂草。
他要,把江南那块,已经烂掉了的,土地。
给整个,翻过来!
而我,就是那个,递给他,这把要命的,银锄头的人。
我,是这场,血腥风暴的,始作俑者。
“娘娘,您歇着吧。”
小翠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她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
然后,开始给我,铺床。
她们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但是,她们不敢看我。
也不敢看,裴昭。
她们,一定,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们,在怕。
怕这个,已经变成,风暴中心的,承恩殿。
怕我这个,能掀起,滔天巨浪的,主子。
我被她们,扶到了床上。
帐子,放了下来。
隔绝了,外面的灯火。
也隔绝了,裴昭的目光。
我听到,他对外面的人说。
“今晚,都警醒些。任何人,不得靠近正殿半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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