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裴容的声音消失了。
但那几个字,还挂在空气里,又冷又利。
“一只,都不能留!”
我的血,好像都冻住了。
炭盆里烧得再旺的火,也暖不到我身上。
李德安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屋子里死一样地寂静。
裴容就站在那里,脸上的滔天怒火,已经退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是比怒火更可怕的东西。
一种,被精心打磨过的,平静的,杀意。
他转过身,朝我走过来。
我真想,就地缩成一团,滚到桌子底下去。
可我动不了。
他的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口上。
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轻轻拂过我的肩膀,仿佛那里有什么灰尘。
“爱妃。”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你又,救了朕一次。”
这声音,是屠夫在下刀前,抚摸羔羊的温柔。
我喘不过气。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脑子,是空白的,里面全是尖叫。
糯米。
桂花糕。
甜。
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打转,变成了一头头狰狞的怪物。
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堤坝。
不是用泥土和石头砌的。
是用白花花,黏糊糊的糯米饭堆起来的。
无数黑色的蚂蚁,在上面爬,啃噬着,把堤坝内部,蛀成一个空壳。
然后,黑色的洪水,铺天盖地地涌来。
吞掉了一切。
一股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我早上吃的那块桂花糕,甜腻腻的味道,冲上了我的喉咙。
我想吐。
“父皇。”
裴昭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薄刃,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的声音很稳,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稳得可怕。
他挡在了我和裴容中间,像一根瘦弱,却笔直的竹子。
“母妃受惊了。”
他的眼睛看着裴容,没有看我。
“此事干系重大,但母妃体弱,不宜在此久留。”
他在救我。
我的这个怨种儿子,在拼了命地,救他这个没用的娘。
裴容的目光,从裴昭身上,移到我脸上。
他眼底的寒冰,没有融化,只是在那寒冰之上,覆盖了一层,名为“关切”的薄霜。
“是朕疏忽了。”
他以为我,是被这通天的阴谋,给惊得“体弱”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被活生生,吓破了胆。
“李德安,”他朝门口喊了一声,“送贵妃回宫。”
脸色惨白的李德安,幽魂一样飘了进来。
“娘娘,请。”
他的声音在抖,腰,弯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低。
我走出御书房,腿是僵的,像个木偶。
外面当值的侍卫,宫人,在我经过时,齐刷刷跪了下去。
他们的头,埋得很低很低。
那不是敬。
是畏。
他们在怕我。
怕我这个,只想安安生生吃块点心的女人。
回承恩殿的路,感觉比我进宫这十年,还要长。
冷雨,还在下。
打湿了我的鞋,浸透了我的袜子。
我感觉不到。
我只感觉,裴容的目光,还钉在我的背上。
那道,温柔的,感激的,要命的目光。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承恩殿。
小翠她们迎了上来。
“娘娘!”
她们在看到我脸色的那一刻,都噤了声。
“都出去。”我的声音,又干又哑。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里,空了。
桌子上,还摆着那碟,裴容赏的桂花糕。
那么精致,那么漂亮。
甜香,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到墙角的痰盂边,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
我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吐干净了。
可那股味道,那股甜到发腻的味道,好像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
那是,死亡的甜味。
我就那么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听到,殿外传来,宫人们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
我知道,消息,已经传开了。
“锦-衣卫……出动了……”
“王柬之大人……连夜,骑马出京了……”
“江南……要变天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耳朵里。
这不关我的事。
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可我知道,我在撒谎。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因为我那张,贪吃的,该死的嘴。
“德妃娘娘到。”
门外,传来通报声。
苏婉仪来了。
她遣退了左右,一个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混杂着敬畏、感激,还有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妹妹。”她叫我妹妹,声音很轻,“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就在那碟桂花糕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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