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走了。
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承恩殿的月亮门外。
可他最后那句话,却留了下来。
“清热,解毒。”
四个字,像四颗钉子,钉穿了我的耳膜,深深扎进了我的脑子里。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投喂和保护的怨种儿子了。
他升级了。
他现在是皇帝陛下的首席翻译官。
专门负责,把我的废话,翻译成治国方略。
我的最后一条退路,被他亲手堵死了。
我绝望地瘫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只空掉的盘子。
盘底,还残留着一点点五颜六色的汤汁。
绿的,红的,黄的。
在我眼里,它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嘲讽的笑脸。
“娘娘!娘娘您听到了吗!”
锦书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显然是从哪个角落里直接跑过来的。
“外面,外面全都传疯了!”
我不想听。
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再来一根稻草,我就会当场裂开。
“钱德顺完了!那个老东西,自己跑到大理寺门口去自首了!”
“还有那些卖毒香囊的黑心铺子,全都被京兆尹带人给封了!”
“听说铺子里的东西,被那些孩子的家属,给砸了个稀巴烂!解气!真是太解气了!”
锦书说得手舞足蹈,好像她自己亲自去砸的一样。
“还有还有!”她喘了口气,眼睛亮得吓人,“现在全城都在夸您呢!”
“说您是活菩萨下凡,不仅智计无双,还心怀百姓!”
“城南张寡妇她们,逢人就说,是您给了她们活路!说要给您立长生牌位呢!”
长生牌位?
我眼前一黑。
我仿佛看到,我的牌位上,刻着一行字:大裴王朝首席厨娘兼被迫营业战略总顾问林氏素言之位。
我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个只会做饭的草包,窃取了军师的功劳。
“娘娘,您怎么了?您不高兴吗?”
锦书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高兴。”
我说。
“去,把我的小厨房看好。今天,我要挑战一下佛跳墙。”
我需要做点什么。
做点世界上最复杂,最耗时,最麻烦的菜。
把我的脑子,全部占满。
我不想思考。
承恩殿的小厨房,成了我最后的避难所。
我泡发着花胶、鱼翅,处理着海参、鲍鱼。
浓郁的,鲜美的,食材本身的气味,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厨子。
对,我只是个厨子。
“娘娘,德妃娘娘来了。”
锦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手里正在处理的一只鲍鱼,差点滑了出去。
苏婉仪?
她来干什么?
这位德妃,是宫里出了名的“人淡如菊”,从不轻易站队,也从不掺和任何是非。
上次五皇子的事后,她对我态度亲近了许多,但也仅限于年节送些不痛不痒的赏赐。
她今天亲自上门,绝对不是来找我喝茶的。
新的麻烦,来了。
我洗干净手,在偏殿见到了她。
苏婉仪还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样子,穿着一身淡雅的湖蓝色宫装,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她一见到我,就行了个大礼。
“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姐姐近来,真是让妹妹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头皮发麻。
又来了。
又是这种眼神。
那种混合了崇拜、敬畏、还有一丝探究的眼神。
跟裴容和裴昭,一模一样。
“德妃妹妹客气了。”我让她坐下,“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姐姐又谦虚了。”苏婉仪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笃定。
“满朝文武,甚至陛下,都对姐姐的‘釜底抽薪’之计,赞不绝口。妹妹这点浅见,又算得了什么。”
她捧得越高,我摔得越惨。
我不想跟她绕圈子了。
“妹妹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婉仪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添了几分郑重。
“不瞒姐姐,妹妹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姐姐的‘天然染料’之策,利国利民,妹妹拜服。陛下龙心大悦,下旨设立‘皇家染料工坊’,由工部督办。”
“只是……这法子是姐姐您想出来的,工部那些大人,空有章程,却不知细务该如何落实。这不,都快吵翻天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
“他们吵什么?”我问。
“吵这工坊,该由谁来管。吵这菜蔬瓜果,该从何处收。吵这染料制出,又该如何定价,卖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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