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走的那年,村里的老槐树落了三次叶。
头次落叶是清明,我请假回村帮着收拾老院。青砖地缝里长着半指高的杂草,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洞,风灌进去呜呜响,像谁在里头哭。我爷生前最宝贝那口黑釉大灶,说那是他娶我奶时,用三袋玉米从邻村窑匠手里换来的,灶台上的瓷砖裂了缝,他都要找块红布擦三遍。
推开厨房门时,一股霉味混着焦糊气扑过来。灶膛里积着去年的草木灰,掏出来时竟裹着半张黄纸,纸角烧得卷边,上面还能看见“灶王府君”四个字——是去年腊月二十三,我爷给灶王爷上供时烧的符。我当时没当回事,扫了灰就倒在院角的粪堆上,转身去井边打水擦灶台。
井水刚泼在灶台上,就听见“滋啦”一声响,像热油溅在凉水里。我低头看,瓷砖缝里渗出来的水竟变成了暗红色,顺着裂缝往下流,在灶门口积成一小滩,风一吹,还带着股铁锈味。我以为是灶台上的旧血迹,毕竟我爷去年秋天在这儿切菜时,不小心剁到了手指,当时血流了不少。可再擦第二遍,暗红色的水还在渗,擦得越狠,渗得越快,最后竟顺着灶门往下滴,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个个小血圈。
那天晚上我住东厢房,半夜被厨房的动静吵醒。先是“咔嗒”一声,像是灶门被风吹开,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柴火棍掏灶膛。我摸出手机照了照,凌晨两点半,院里的老槐树影子斜斜地映在窗纸上,枝桠晃得像鬼爪子。我想起我爷生前说的话,他说灶王爷管着一家的烟火,晚上不能吵,尤其是腊月二十三之后,灶王爷要上天言事,要是扰了他,家里会出事。
我没敢出去,裹着被子听动静。摩擦声停了之后,又传来“呼——”的一声,像是灶膛里的火被吹燃了,接着就有股焦糊味飘过来,和白天在厨房闻到的一模一样。我捏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突然听见厨房方向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锅盖掉在了地上。我忍不住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厨房的窗户亮着,不是电灯的白光,是橘黄色的火光,从窗纸破洞处往外跳,映得窗纸上的树影都在晃。
第二天一早,我直奔厨房。灶门果然开着,灶膛里的草木灰被掏得乱七八糟,最里头的砖缝里,竟插着三根香——是我爷生前用的那种粗香,香头还冒着烟,烧过的香灰落在灰堆里,结成了一小块黑疙瘩。我伸手去拔香,刚碰到香杆就被烫了一下,低头看,手心竟红了一块,像被火燎过的印子。更怪的是,灶台上的黑釉罐里,原本空着的油壶,竟装满了菜籽油,油面平静得很,连一点波纹都没有,像是刚倒进去的。
我去问村头的王老太,她是村里唯一懂点邪门事的人,我爷生前常去她家串门。王老太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听我说完,手里的针线停了,抬头看了看天,说:“你爷走的时候,是不是没给灶王爷上供?”我愣了愣,我爷是去年腊月初八走的,走之前昏迷了三天,腊月二十三的供品,还是我妈后来补上的。王老太叹了口气,说:“灶王爷记仇,你家断了烟火,他不肯走了。”
我没信,觉得是老人迷信。可当天下午,我在厨房煮面时,灶火突然灭了。我划了根火柴去点,刚凑近灶门,就看见灶膛里有个黑影,像人的手,顺着灶膛壁往上爬。我吓得手一抖,火柴掉在地上灭了,再划第二根,灶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冷灰。面煮好后,我端着碗坐在院里吃,吃到一半,发现碗里竟有根头发,黑长黑长的,不是我的——我留的是短发。我把头发挑出来扔了,再吃一口,又吃到一根,这次是白的,像老人的头发。
那天晚上,我不敢在东厢房住,搬到了村尾的小叔家。小叔家的灶是新打的,瓷砖亮得能照见人。半夜我又被吵醒了,这次是小叔家的厨房,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米缸。小叔起来去看,米缸盖得好好的,米也没少,可灶台上的碗,竟摆成了一圈,碗口朝下,像在扣着什么。小叔骂了句“邪门”,把碗收了,可第二天早上,碗又摆成了一圈,还是碗口朝下,最中间的碗里,竟放着半张黄纸,和我在我爷灶膛里找到的一模一样,上面也有“灶王府君”四个字,只是这次,纸的边缘沾着点黑灰,像是从灶膛里拿出来的。
小叔说,得给我爷的灶王爷重新上供。我们买了糖果、糕点,还有我爷生前爱喝的散装白酒,傍晚时分去了老院。我把供品摆在灶台上,点了三根香,刚把香插进香灰里,就听见灶膛里传来“呼”的一声,像是有人在叹气。香烧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烧完了,香灰落在供品上,结成了一小块黑疙瘩,和我之前在灶膛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第三天早上,我去老院拿东西时,发现厨房的门开着,灶台上的供品全没了,只剩下一个空盘子,盘子里竟放着一枚铜钱——是我爷生前挂在灶王爷画像旁边的,铜钱上有个缺口,我记得很清楚。我拿起铜钱,刚碰到就觉得手心一凉,像握了块冰。再看灶膛,里面的草木灰被掏得干干净净,最里头的砖缝里,竟露出了一小截红布,我伸手去拽,拽出来的是半块衣角,红布上绣着个“福”字,是我奶生前缝的围裙,我奶走得早,围裙早就找不到了,怎么会在灶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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