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慢些,却也格外快些。慢的是那日出日落,潮涨潮息,仿佛时间的脉搏在这无垠的蓝绸上被拉长了;快的是那心头的事,还未及细想,三日的光阴便如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走了。
“拾光号”依旧泊在这片刚刚经历了惊天动地变故的海域。海面是出奇的平静,仿佛前几日那欲要焚天煮海的怒涛,那贯通天地的蓝色光柱,都只是一场集体癔症般的幻梦。唯有船上人们眉宇间残留的惊悸,以及黄砚舟额角那缠着的、渗出些许淡红血渍的洁白绷带,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真实不虚的劫难。
那道由星核所化的、曾如神只之剑般刺入海底、平息了火山怒火的蓝色光柱,在第一个黄昏来临时,便开始了它的消散。它并非骤然熄灭,而是如同一位功成身退的巨人,缓缓收敛起自身的光芒。先是光柱的边缘变得模糊,化作了缕缕氤氲的蓝色光雾,升腾着,融入被晚霞染成瑰丽橘紫色的天空。接着,光柱本身也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在星子初现的那一刻,悄然隐去。最后一刻,仿佛有无数的蓝色萤火从海面升起,飘飘摇摇,飞向深邃的夜空,与初亮的星辰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海天之间,复又空旷寂寥起来。只有“拾光号”上那精密的声呐仪器,偶尔还能从极深的海底岩层深处,捕捉到一丝微弱却异常稳定的能量波动,如同一位沉睡巨人有节奏的心跳,提醒着人们,那蕴含着萨玛拉扎千年智慧与力量的星核,已重归其位,继续着它沉默而永恒的守护。
穆勒是在第二个清晨消失的。没有告别,没有声响,如同他出现时那般带着一抹阴郁的神秘。只在阿卜杜勒教授那摊满了古老文献和笔记的桌案一角,压着一封字迹潦草、墨迹犹新的信。
林星晚拿起信纸,那上面力透纸背的字迹显露出书写者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黄先生、黄夫人、阿卜杜勒教授,及‘拾光号’诸位钧鉴:
罪人穆勒,无颜再见诸位。昔日执念入骨,误读祖训,几酿成无可挽回之大祸。星核之光,照见吾之愚昧与偏狭,羞愧难当。
萨玛拉扎之真相,星核守护之真义,不应再被埋没或扭曲。吾将返回家族世代所居之北海小镇,将此事之始末,星核真正之使命,镌刻于家族祠堂的石碑之上,警醒后人。余生,唯愿以此残躯,守护那片同样曾被海底地火威胁的海岸,赎我罪孽之万一。
诸位前路漫漫,望自珍重。穆勒……拜别。”
信纸的末尾,字迹几乎难以辨认,可见其写下这些字时,内心是何等的挣扎与决绝。
“他走了。”林星晚将信递给依靠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的黄砚舟,轻声叹息。她心中五味杂陈,对这个曾将他们逼入绝境的男人,恨意似乎淡了,反倒生出一丝复杂的怜悯。被一个错误的信念支撑半生,并在真相大白时轰然崩塌,那种痛苦,恐怕比**的创伤更难愈合。
黄砚舟默默看完,将信纸折好,放在一旁。“他能做出这个选择,也好。守护,有很多种方式,未必一定要执着于一处遗迹,一件圣物。”他的目光投向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或许,用余生去纠正一个错误,守护一方百姓,对他而言,是比追寻更重要的救赎。”
甲板上,林小满发现了一块被遗落的金属牌,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正是穆勒那块象征着“裁决”之责的令牌。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铁板上,仿佛也随着主人的离去而失去了最后一丝灵性。黄砚舟让林星晚将它小心收起。“留着吧,算是个念想,也是警醒。提醒我们,知识若被偏执驾驭,会带来何等可怕的后果。”
船医严厉叮嘱黄砚舟需得卧床静养,万不可再劳神费力。他胸前那被碎石撞击留下的内伤,以及额角的伤口,都需要时间慢慢平复。然而,这位素来闲不住的探长,又如何能真正安下心来?每每在晨曦微露,或暮色四合之时,他总会挣扎着起身,披上外衣,由林星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来到甲板,凭栏远眺。
他的目光,并非流连于眼前这片恢复了宁静的、蔚蓝得有些不真实的海域,而是穿透了浩渺的烟波,投向那无尽远方的天际线,仿佛在追寻着什么看不见的轨迹。
林星晚端着一碗刚刚熬好、还冒着袅袅热气的鱼汤,走近他身边。汤是船上的厨子用了最肥美的海鱼,加了姜片细细熬煮的,汤色奶白,香气扑鼻,最是滋补。她将温热的瓷碗轻轻放在黄砚舟手边的矮桌上,柔声问道:“又在想那‘伴星’的事了?”
黄砚舟闻声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向她,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笑意。他接过汤碗,指尖传来的暖意,稍稍驱散了海风带来的凉意。“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用汤匙缓缓搅动着碗里嫩白的鱼肉,“穆勒留下的那些家族记载,虽多有谬误,但关于星空观测的部分,却异常详尽。里面提到,这颗伴星,每隔百年,会与天际的火星,形成三次精准无比的连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