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龙滩一战的余烬尚未在心头冷透,血腥味和梦傀那令人作呕的尸臭仿佛还黏附在鼻腔。
惊轲靠坐在指挥舱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捻搓着一缕滑过舷窗、被江风吹进来的枯草末。
松谷鸣因毒素而陷入昏沉,青溪药师环绕左右,在烛火跳跃的光影下,针尖刺破皮肤,药油的味道和毒疮腐坏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船体的木料在江水浸泡下发出沉闷的挤压声,像极了这停滞僵持的战局发出的低吟。
“少东家……羽林部风切岭清扫仍在继续,遭遇数次小股‘钉子’反扑……损失了六人……陷阱清除七成……”一名清河游侠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沉重。
玄柒立在舱门处,他外袍下摆沾着刚从毒龙滩带回的、尚未干透的泥点。灰褐,暗红,在深色布料上洇开一片片扭曲的图案。
他沉默地听完报告,又将目光投向角落里一名和他一样风尘仆仆的三更天部下。那人右臂裹着渗出血迹的新包扎,正捧着水囊急促吞咽。
“摇风卫?”惊轲的视线依然留在指尖的草末上,声音干涩。
“杀了四个,在水下凿船时。有一个……自杀了,尸骨不全。”三更天的甲士咳嗽两声,抹去嘴角的水,“另外‘墙’那边……翎传讯,截获一艘可疑小船,灰鹞摸到口信,和李祚有关。那边的粉末……和我们营地里发现的‘金粉’,很像。”他摸出一个极小的油纸包,摊开掌心,几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在烛光下却折出奇异暖色的粉尘静静躺着。“石鹞他们哨点附近的地上……也找到了。”
金粉……细密,温润,带着一丝诡谲的死寂感。像最高级瓷器研磨后的粉末,却又透着一股不属于瓷器的、说不出的邪异。
惊轲的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那微不可察的粉末便在指尖消失无踪。“知道了。”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下去好好包扎。让翎继续咬。”
舱内恢复沉寂。玄柒轻轻合上舱门,将那一点象征着污秽的金粉痕迹彻底隔绝。
惊轲的目光终于从角落阴影里移开,落在了那张被反复摩挲、边角甚至有些毛糙的清风驿及周边地形图卷轴上。
李祚。这个名字如同刻在心底最深寒处的烙印,每一次触到都激起近乎撕裂般的血火翻腾。
这只寄居在清风驿阴影里的毒蜘蛛,它吐出的丝网在不断地收紧,每一根丝上都浸满了联军的血!试探,骚扰,冷箭,陷阱,拔除暗哨……李祚用最下作、最能挑动神经的手段,炫耀着他丑陋的耐心和掌控力。
污泥下的石窟,摇铃使那空洞如尸的注视……惊轲的手指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将胸腔都烧穿的怒火,如同爆裂的地火熔岩在血管里奔涌!
等不起了!三天?半天!一个时辰也等他娘的恶心!
“玄柒。”惊轲的声音如同淬火的生铁磨过砂石,刺耳而干冷。
舱门几乎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玄柒的身影幽灵般伫立在门口。
惊轲没有回头,他的手越过凌乱堆放着药瓶和密函的桌面,径直探向身后一个紧贴着舱壁、几乎与深色木料融为一体的长方形立柜。
吱呀——沉重的柜门被他拉开。
没有金银珠玉,没有神兵利器。只有一堆泛黄发脆的旧纸张、几卷用细麻绳细致捆扎的长卷宗、几片色泽晦暗、刻着古怪符号的兽骨,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油布小包,严实得像个木鱼疙瘩。
这些都是曾埋藏在不可知之地的片段,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的秘密。
惊轲的目光在那些旧物上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个油布包上。他伸出手,指尖几乎没有停留,径直将它取出。
油布包不大,入手很轻。他将它放在桌面上,外面裹着的油布上沾着细细的砂砾和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浅痕。该放些什么进去呢?
他动作沉稳地解开油布包一层层的严实缠绕。最里面也是一张油纸,包裹着一册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线装本子,册子封皮是简陋的深青色布面,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惊轲没有翻开。他甚至没有触碰那本青布册子本身。只是伸出两指,小心地从册子边缘的缝隙里,轻轻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泛着陈旧的象牙黄色的纸。
纸的边缘有些毛糙,一看就是被人从什么钉好的书页中小心翼翼撕下来的。纸面弧度舒缓,即便过去多年,上面的墨痕也依旧清晰锐利,绝非印刷之物。
不是工整摹拓下来的图谱,也没有长篇累牍的注解。只有寥寥数行流淌出的字迹。
那笔锋极其独特,飞扬跋扈到了极点。每一笔都带着一往无前、却又在最后一勾一捺微妙收敛的韵脚,像是狂放不羁的剑客在极致的癫狂中骤然归鞘的那一刹。墨色偏青,带着一种罕见的冷冽质感。
微微发黄的纸页上,只有七句话。
“天倾东南……柱折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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