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南唐皇宫,并未因国势日蹙而减少其雕栏玉砌的精致,反而在琉璃宫灯映照下,透出一种纸醉金迷般的虚幻繁荣。廊庑深深,朱漆门扉紧闭,唯有巡夜侍卫规律却略显沉闷的脚步声,敲打着这片过于安静的奢华。
一道身影,如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宫禁,避开明哨暗卡,最终停在一处偏殿之外。殿内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管弦之声和清越的吟唱声传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惊轲立于殿外阴影中,静静听了片刻,那双惯看江湖风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整理了一下因疾行而微乱的衣襟,并非出于敬畏,而是对即将面对之人的一种奇特尊重——或许是对其才华,或许是对其境遇。
他并未通传,只是屈指,在精雕细琢的殿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内的乐声与吟唱戛然而止。
片刻沉寂后,传来一个略带慵懒和被打扰的不悦声音:“何人?”
“故人来访,欲与国主品鉴一味……世间奇毒。”惊轲的声音平稳,穿透门扉,清晰传入殿中。
殿内又静了片刻,随即,门从里面被缓缓拉开。开门的并非内侍,而是身着一袭宽大锦袍的李煜本人。他面色白皙,带着文人特有的清瘦,眉眼间积郁着化不开的愁绪,此刻更添了几分惊疑与警惕。他看到门外卓然而立的惊轲,其气度风范绝非宫中之人,瞳孔微微收缩。
“是你……比我想象中早来了几日。”面对这个深夜拜访的潜行者,李煜似乎并不意外。
惊轲迈步踏入殿中。殿内暖香馥郁,案上散放着词稿笔墨,一张古琴置于一旁,仿佛方才主人正在此间徜徉于诗词音律,逃避着窗外的风雨飘摇。
“惊轲冒昧来访,只因一件关乎国主性命安危之物。”惊轲开门见山,全盘托出。
李煜眼神闪烁,他强自镇定,挥袖示意殿角侍立的几名心腹宫女内侍退下,方才沉声道:“朕深居宫内,安危自有禁军护卫,何劳阁下费心?又与此‘毒’何干?”
惊轲不再多言,自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瓷瓶,瓶身素白,却无端透着一股阴冷之气。他拔开瓶塞,并未凑近,只是将其小心置于身旁的檀木案几上。
“此毒名‘朝升暮落’。”惊轲的声音低沉下来,如同在叙述一个古老的诅咒,“取自日出日落之意,中毒者初时无恙,十二个时辰后,恰如日暮西沉,气血顷刻枯败,脏腑俱衰,药石无灵,外表却无丝毫中毒痕迹,宛若……自然衰亡。”
惊轲继续说道,“想必国主并不陌生,毕竟那秀金楼,就在研究这个东西。”
李煜的目光被那瓷瓶牢牢吸住,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此物……你从何得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就在今夜,金陵城内,八名秀金楼羽林部精锐,正欲将此物带入皇城。”惊轲目光如炬,直视李煜,“国主以为,他们欲将此毒,用于何人?”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将李煜变幻不定的脸色映照得明暗交替。
“不……不可能……”李煜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却虚弱无力,“我何错之有?为何要这般对我!我明明,把所有他交代的事都做好了……”他像是在问惊轲,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这国主做得有名无实,早已是李祚掌中傀儡,一枚听话的棋子。
“正因为国主言听计从。”惊轲的话语尖锐如刀,剖开残酷的真相,“一枚用旧了、或许会生出自己想法、甚至可能被他人利用的棋子。对于下棋的人而言,换一枚更听话、或者直接清盘,岂不更干净利落?‘朝升暮落’,无声无息,全了皇家体面,也绝了所有后患。国主精通诗词,当知‘流水落花春去也’,有时,去的不仅仅是春天。国主能坐上这个位子,定然是有自己的能力,唐钱策惊轲见识过了,只是这次,轮到国主自忧了。”
李煜踉跄一步,跌坐在琴凳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哀婉的颤音。惊轲的话,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原来,这一切早已铺垫好了他的“自然”结局。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至头顶。他不是不知道李祚的野心和手段,只是从未想过,这把刀最终会如此毫不留情地悬于自己项上。
他抬起头,看向惊轲,眼中充满了被抛弃的悲凉和恐惧:“……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李祚势大,秀金楼高手如云,羽林部不过其爪牙之一……我困守这宫中,如同牢笼金雀,生死皆由他人,又能做什么?”言语间,已不自觉地从“朕”换成了“我”。
惊轲向前一步,声音放缓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独木难支,众擎易举。李祚与秀金楼倒行逆施,视人命如草芥,视江山为私产,仇家遍地,亦非铁板一块。国主虽暂困于此,然名分大义仍在,若能暗中援手,提供消息,便是莫大助力。惊轲与一众江湖同道,愿做那斩断黑手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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