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上的破洞,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昭示着外界的威胁并未远离。十分钟的“陈述”结束了,“净化之火”的代表们在“哨兵”冰冷的“护送”下退了出去,带着脸上未散的愤怒、犹疑与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混乱。实验室沉重的内层安全闸缓缓落下,发出沉闷的锁闭声,暂时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金属熔毁的焦糊气,以及那无孔不入的、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哨兵”留下了两人看守在主控室入口,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黑色雕塑,但他们面甲下偶尔扫过的冰冷视线,提醒着路岩和宋茜,他们仍是囚徒,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的囚徒。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过来。路岩走到主控台前,屏幕上还残留着方才展示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生态数据曲线和七号实验体的失败图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台面上划过,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
他试图集中精神,分析当前数据,寻找任何可能被“哨兵”或外部势力忽略的系统后门,或者评估那些被宋茜强行分离出去的数据备份的安全性。但思绪如同陷入泥沼的齿轮,沉重而滞涩。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那位“净化之火”老者刻骨仇恨的眼神,是那位失去儿子的母亲悲恸的指控,是七号实验体生命曲线最终归零时那一声无声的尖啸。
还有…宋茜。
她站在他身边,面对枪口,说出“我们犯错了”、“规律的惩罚”、“接受监督”时,那清亮而坚定的眼神。那眼神像一面过于澄澈的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一直被理性光辉刻意掩盖的角落——那些属于傲慢、属于偏执、属于…恐惧的阴影。
“我出去…检查一下备用能源线路。”路岩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看宋茜,径直走向实验室相连的一个小型设备间。那里堆放着一些替换零件和辅助设备,相对独立,也更为逼仄。
宋茜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嘴唇微动,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的那层无形屏障,比实验室的合金墙壁更厚,更难以穿透。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他,直到设备间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狭小的设备间里,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映照着金属架和线缆投下的扭曲阴影。路岩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暂时隔绝了宋茜那过于通透的目光,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抬起双手,放在眼前。这双手,曾经操控着最精密的仪器,解析着最复杂的基因密码,描绘着人类进化的宏伟蓝图。他曾坚信,这双手握住的是真理的火炬,是引领种族前行的方向盘。但此刻,这双手在他眼中,却仿佛沾染了洗不去的污秽。
七号实验体的失败,真的是如宋茜所说,是“规律”的惩罚,是方法论的问题吗?还是…源于他内心深处,那个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心魔”?
那个渴望扮演“神”的魔。
从何时开始,“应对生存危机”、“拓展适应性边界”这些宏伟的目标,在不知不觉中,掺杂进了他个人对“完美生命形态”的执着构想?那被他私自加入的、导致崩溃的“优化模块”,其背后驱动的,究竟是基于严谨科学的推演,还是…一种潜藏的、想要按照自身意志“塑造”甚至“超越”自然造物的狂妄?
“净化之火”的指控,如同恶毒的咒语,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渎神者”、“玩弄生命禁忌”、“制造怪物”……这些他曾嗤之以鼻的愚昧之言,此刻却像一根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他信念铠甲下最柔软的缝隙。如果…如果他们并非全然的胡说八道呢?如果科学的探索,在超越某个界限后,真的会踏入某种…不应被凡人涉足的领域呢?
他想起了那位母亲眼泪中的绝望。个体的痛苦,在宏大的种族叙事面前,是否就真的轻如鸿毛?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更大福祉”,是否在无形中,成为了漠视具体个体苦难的借口?
怀疑,如同黑色的藤蔓,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理智,汲取着他过往坚定不移的信念。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名为“不确定性”的黑色海水,而脚下曾经坚实的理性基石,正在一块块地崩塌、陷落。
他蜷缩在阴影里,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攫住了他。不是身处险境的恐惧,而是精神上的无依无靠。他一直以来的支柱——那个由绝对逻辑和客观真理构筑的世界——正在从内部瓦解。
外面主控室里,宋茜似乎在与“哨兵”交涉着什么,声音隐约传来,冷静而克制。她在努力维持着局面,试图寻找生机。路岩知道,他应该出去,和她一起面对。他是“普罗米修斯”的灵魂,是这一切的核心。但他动不了。一种沉重的、名为“自我怀疑”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这片心灵的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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