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这个字,很暖。
也,很远。
孙悟空就那么站着,站在那座,由纯粹的“理”构筑而成的,无形的绣房里。
他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是不能动。
那道,自那九天之上,垂落而下的神念,像一张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网,将他,连同他那颗,刚刚才因为那块石头,而软了一丝的魔猿之心,一并,网在了原地。
那网,没有杀意,没有恶意。
它只是,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存在于那里。
然后,用一种,比那太清道韵,还要更为古老,也更为……不容置喙的方式,告诉他,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实。
你,被看见了。
孙悟空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习惯了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突然被一轮,他从未见过的,亮得,有些过分的月亮,照了个,通体透亮。
不舒服。
很……不舒服。
他缓缓地,将那根,同样在嗡鸣,同样在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升级”的烧火棍,从肩上,取了下来。
他没有握紧。
他只是,用一种,最为随意的,仿佛是在掂量着一根,寻常的,路边捡来的柴火般的姿态,将它,横在了身前。
他,在等。
也在……回看。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这世间所有虚妄的,冰冷的灰色眸子,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无形的“理”之壁垒,落在了那片,空无一物的,苍茫的……青天之上。
那眼神,没有挑衅,没有不服。
只有一种,同为“怪物”,在终于,见到了另一个,比自己,还要更“怪物”的怪物之后,那独有的,冰冷的……好奇。
然后,那片天,笑了。
那不是笑。
是一种,比笑,更为古老,也更为……欣慰的“理”。
一种,在经历了亿万纪元的孤寂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虽然渺小,虽然粗鄙,却又,同样走在“道”上的……同类的,欣慰。
也就在那欣慰,出现的刹那。
那片,空无一物的青天之上,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不是云,不是光。
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比那山间的青松,还要更朴素的,灰布道袍的……老人。
老人很老。
老得,像一块,被那开天辟地的风,吹了不知多少纪元的,沉默的石头。
他骑着一头牛。
一头,通体青色,连那双,同样是老得,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的牛眼,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懒散的……牛。
老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出现在了那片,本该是空无一物的青天之上。
他没有看孙悟空,也没有看那座山。
他只是,看着自己身下那头,走得,比那山间的云,还要更慢的……青牛。
仿佛,这方天地,这片洪荒,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他身下这头牛,那下一步,究竟是该迈左蹄,还是该迈右蹄,来得……重要。
他,便是那座山的“理”。
他,便是那道,平和的,却又仿佛,承载了这方天地,所有“道理”的……神念。
他,便是那个,家。
孙悟空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觉得,这老人,有些眼熟。
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早已被他忘却了的,八卦炉里,那个,同样是穿着一身道袍,同样是揣着手,同样是看着那炉火,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的……老倌。
于是,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讥诮,没有暴虐。
只有一种,在见到了一个,欠了自己一份“人情”的,老熟人之后,那独有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也就在此时,那老人,开口了。
声音,很淡,很远,像那山间的清风,拂过那山顶的白云。
那声音里,没有情绪,没有喜悲,只有一种,早已注定了的,陈述事实的……漠然。
“异数之猿,混沌之根。”
他顿了顿,那双,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世间所有变化的,浑浊的老眼,终于,从那青牛的背上,抬了起来,落在了孙悟空的身上。
落在了他那根,毫不起眼的烧火棍上。
“取此赤铜,承此因果。”
孙悟空,也开口了。
声音,沙哑,像两块被混沌死气,吹了亿万年的顽石,在相互摩擦。
他缓缓地,将那根烧火棍,插在了地上,然后,学着那些,他曾一棒子,打碎了脑袋的书生那般,朝着那老人,那个家,不情不愿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拱了拱手。
那不是拜。
是……讨债。
“老君,”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同样是森然的,白牙,“别来无恙?”
他顿了顿,那双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灰色眸子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在提醒着这位,记性不太好的老倌,一件,微不足道的,陈年旧账般的……戏谑。
“炉中之恩,俺老孙,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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