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将军府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唯有“疏影阁”窗棂透出一豆微弱烛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摇曳不定。秋风卷过檐角,带着一丝初冬的沁骨寒意。阁内,莫锦瑟静坐于灯下暖榻边沿,手边是一套素白如玉的薄胎瓷茶具。
那双手。
一双纤长白皙,骨节匀亭如同最精妙玉雕琢成的手。新生的皮肉覆盖了曾经恐怖的裂口与翻卷,褪尽了血痂药痕,只留下几道极其细微、淡粉色的新生痕迹,在跳跃的烛火下如同花瓣上最浅淡的纹理。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冻玉,指尖莹润微透,指甲修剪得圆润洁净,泛着健康的浅粉色光泽。此刻,一只如玉雕般精致的手,正执着一柄纯银刻忍冬花纹的小茶匙,极缓、极匀地搅动着杯中温热的琥珀色茶汤。水汽氤氲,缠绕着那莹白的手指,仿佛捧着的并非凡物。
嗒、嗒、嗒……
执匙的指尖在杯沿极其轻微、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律地叩击着。那声音在寂静的阁内清晰可闻,如同某种神秘的鼓点,敲打着夜色。
骤然!
呼——!一道快逾鬼魅的身影如同撕裂了窗外的黑暗!碧青色的衣袂无声滑过雕花窗棂缝隙,如同融入幽潭的一滴浓墨,悄然落定在暖阁中央厚重铺地的波斯绒毯上!无声无息,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惊动!
碧城!依旧是那身利落到极致、如同融入了深夜本身的碧青色劲装!轻纱覆面。不同的是——那双沉静眼眸的尾梢处,那几道以暗金颜料精心勾勒出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青雀翎羽”印记,已然被悄然拭去!露出了原本清秀平和的眼尾轮廓。
她垂首,半跪于地,动作利落流畅,一气呵成。抬手,修长的手指极其利落地勾住蒙面轻纱的下缘,无声摘下,露出那张被烛火映照得略显清冷的清秀面容。“大小姐。”声音沉静依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莫锦瑟搅动茶汤的银匙微微一顿,复又徐徐。那双空茫的眼窝平静地“望”向碧城的方向,唇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丝几近于无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上一道细微的裂痕。“都说……清楚了?”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审度,仿佛在谈论一件早已预料结局的旧事。
“是。”碧城垂首,语速平稳无波,“依大小姐的吩咐…每一问…每一答…皆已严丝合缝。”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在回忆那破庙之中惊心动魄的对峙。“便是那雀羽营少主质问委托人为谁……奴婢……亦照您所授…以临渊王府秘事相胁……”
烛影在莫锦瑟那张波澜不惊的玉面上跳跃。她放下银匙,指尖重新落回微凉的紫檀木桌面,恢复了一开始那微带规律的、如同敲击某种密码般的轻叩。嗒、嗒、嗒……“嗯。”一声极轻的鼻音,带着了然于胸的平静,“知己……方能知彼。这雀羽营少主……几次三番于我绿萼山庄谋算之中……竟能不落下风……”她的声音仿佛裹着一层薄冰,在寂静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冷:“的确……是个难得的‘对手’。”指尖叩击桌面的动作丝毫不停,“此番反将他一军……”她唇角那点微弱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不过…是……以其之道……还施其身罢了。”
“那人……”碧城抬起眼,复述着破庙中最终的对话,“言道:若想谈合作……下次…需大小姐您……亲自出面……”
银匙撞击杯壁的细微脆响被这突如其来的通报打断,瞬间凝固在暖阁沉闷的空气里。
莫锦瑟那只轻叩桌面的指尖,猛地顿在虚空!无声!阁内唯余烛火燃烧轻微的“噼啪”。
仅仅一息之间!那顿在空中的指尖落下!动作快如闪电!五根纤细却带着无形力道的手指猛地收拢!如同最精准的鹰爪!狠狠地一把攥住了刚刚还被她轻轻摩挲玩弄的——一枚通透青翠、雕琢成展翅青雀形态的点翠金簪!簪头的青雀翎羽根根分明,镶嵌着细如粟米的蓝宝石与珍珠,此刻被她死死攥住!冰冷的宝石边缘硌在柔嫩的掌心新肉之上!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这精美脆弱的饰物捏成齑粉!
果然!不出所料!莫锦瑟心中无声冷笑!空茫的眼窝深处掠过一丝如同刀锋破开迷雾般的锐芒!这雀羽营少主……竟想直接掀开绿萼山庄那层永不示人的面纱?!野心……倒是不小!
“大小姐?”碧城的声音带着探询与显而易见的忧虑,“这……是否真要去?”她的目光在莫锦瑟那双空茫依旧、对烛火跳跃毫无反应的眸子上停留,“您的眼睛……”
“无妨。”莫锦瑟五指骤松!那枚差点被捏断的青雀点翠簪已若无其事地被重新置于妆台之上。方才那瞬间的暴戾仿佛错觉。她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甚至带上了几分轻描淡写的嘲意:“届时…我的……眼睛……自然会好起来。”
碧城心头一跳,难以置信:“您是说……要用太后……那瓶……”她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惊愕与更深的不解,“可……可您上次在明霞宫……已然……将那琉璃瓶……当众…砸了个粉——碎——啊——!”那三个字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带着无法消解的后怕!践踏了太后最不能容忍的尊严!折了那位至尊凤凰的羽翼!如今……“太后她……怎可能……再给……”碧城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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