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十里坡。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透出些许惨淡的灰白,勉强勾勒出密林狰狞扭曲的轮廓。在这片荒凉死寂的密林边缘,一条隐匿在杂草荆棘中的古道蜿蜒深入更深的黑暗。就在靠近古道、不易被察觉的背风洼地,几顶用兽皮和粗糙羊毛毡搭起的营帐如同潜伏的恶兽,悄然匍匐着。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荒野的沉寂。三骑快马如幽灵般从树林的阴影中冲出,在营寨简陋的木栅栏前骤然勒住。为首的男子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劲装,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份刻意掩饰却依旧透着难掩的贵气,正是秘密出城的太子皇甫俊。他身后两名随从同样神情警惕,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栅栏前守卫的两名突厥士兵,身材魁梧,髡发结辫,腰间挎着弯刀。看到来人,他们并未行礼,只是沉默地打开了粗陋的木栅门,动作随意中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轻慢。
皇甫俊冷哼一声,并未下马,一夹马腹便率先进入营地。营地不大,正中那顶最大、最厚实的毡帐便是主帐。帐前燃烧着一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守帐突厥武士脸上冷漠戒备的神情。
跳下马,缰绳随手扔给随从。皇甫俊对身后低声道:“在此等候。”两名随从拱手领命,手按腰间佩刀,如同两尊门神般挺立在主帐门口,目光灼灼地与周围虎视眈眈的突厥武士对视,空气瞬间绷紧。
皇甫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和强撑的尊严,抬手撩开沉重的毡帘,一股混杂着浓烈烤肉香气、劣质酒味和汗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迈步走了进去。
帐内,篝火的余烬在中央的火塘里散发着红光和残余的热气,勉强照亮了帐内陈设。主位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上面大马金刀坐着一个壮硕如熊罴的汉子——突厥王子阿史那勒!
阿史那勒正值壮年,满脸虬结浓密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精明、凶悍而又玩味的锐光。他粗壮的脖颈上挂着狼牙项饰,袒露着一侧粗壮如树根的肩膀,上面盘踞着狰狞的狼头刺青。此刻他正用戴着金戒指的粗手,直接撕扯着面前矮几上一块烤得金黄焦香、还在滋滋冒油的硕大羊腿肉。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皮囊酒袋,他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大口劣质的马奶酒,任由酒水顺着胡须滴落在兽皮袍子上。油亮的嘴角挂着满足的油腻光芒。
皇甫俊走入,阿史那勒仿佛毫无察觉。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专心致志地啃着羊腿,撕咬、咀嚼,发出吧唧作响的声音,粗鲁而旁若无人。那双鹰眼只是极其轻蔑地在皇甫俊身上极快地扫了一瞬,如同瞥过一只闯入的野狗,便又专注于手中的食物和美酒。
皇甫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是大晟太子!即便是处境艰难,何曾受过这等裸的轻视与羞辱?怒火在胸腔中翻腾,他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硬邦邦地冷哼一声,解下身上用来遮掩的斗篷随手往旁边一扔,径直走到主位下首的一张矮几旁,盘腿坐了下来。那姿态僵硬,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他目光冰冷地盯着还在大快朵颐的阿史那勒,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直接切入主题:“王子,本太子此前多番遣使携厚礼致意,表达结好之心,你皆置之不理。如今……怎就想起派人‘请’本太子深夜来此荒野相会了?”他将“请”字咬得格外重,充满讽刺。
阿史那勒像是完全没听见,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酒,满足地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油腻的手指抓起最后一大块连骨羊肉,啃得津津有味,粗大的指关节上沾满了油星。直到将整根羊腿骨上的最后一丝肉丝啃净,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才将光溜溜的骨头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咚”一声响。
这时,帐门被掀开,一名突厥侍从才慢悠悠地端着一个粗陶大碗走了进来,里面盛着颜色浑浊、飘着几片不知名枯叶的温吞茶水,放在皇甫俊面前的矮几上。那茶,一看便是最低劣的陈年粗茶,水也是凉的。
皇甫俊看着这碗粗茶,再看看阿史那勒享用美酒佳肴、被伺候得妥妥帖帖的样子,一股被刻意怠慢的羞辱感直冲头顶!他怒火攻心,再也按捺不住!端起那粗陶碗,看也不看就往嘴边送,刚喝了一口——
“噗——!”酸涩、土腥、草屑混合着冰冷滑腻的口感瞬间充斥口腔!皇甫俊想也没想,本能地一口喷了出来!污黑的茶水和唾沫星子溅在了他华贵的衣袍和眼前的地面上!
再也压制不住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皇甫俊猛地站起,手臂用力一挥!“砰啷!”粗陶茶碗狠狠砸在铺着兽皮的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浑浊的茶水飞溅开来!
“放肆!”帐外守着的皇甫俊随从听到里面的碎裂声和主子的低吼,立刻拔刀冲了进来!护在皇甫俊身前,厉声喝道,刀锋出鞘的寒光在火光下闪烁!
几乎是同时,毡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数名彪悍的突厥武士如同猛虎般咆哮着冲入帐中!呛啷啷!弯刀出鞘,雪亮的刀光瞬间将小小的营帐映照得亮如白昼!冰冷的杀气骤然弥漫!突厥武士们个个目露凶光,将皇甫俊和他的两个随从围在中心,层层叠叠,刀刃前指,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死亡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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