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似水,寒星点点。将军府的热闹喧嚣随着宋麟车驾的离去,如同一场绚烂烟火归于沉寂的余烬,只留下府邸深处的暖黄灯火在风中摇曳。
莫锦瑟站在府门前,夜风拂起鬓边碎发,带来初冬的凛冽寒意。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宋麟车驾消失的深邃街巷尽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拉扯他衣袖时衣料微凉的质感,以及他临行前眼中那份深邃难辨、欲言又止的灼热与忧虑。
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句压在舌尖、盘旋了一个多月、如同山峦般沉重的疑问——她为何抗拒孩子?
她能感受到他的迟疑与受伤,那小心翼翼的避让,如同对待一件珍贵却蒙尘的瓷器。他明明已察觉她的恐惧,却强忍着不追问,只是用更细致的呵护包裹着她,唯恐一个不小心,便碰碎了她苦心维持的平静假象。这份带着试探、煎熬与无边纵容的疼惜,此刻化作了无形的针,刺在她心上,密密麻麻,钝痛蔓延。
“哎呀,”三哥莫云从带着几分散漫酒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重的静谧,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瞧瞧我们锦瑟妹妹,这才分开多久,眼巴巴地望着街口,真真是成了块‘望夫石’了!怎么,妹夫这马车轱辘都转没影了,还舍不得回神?”
莫锦瑟猛地回神,脸上尚未退却的失落被羞恼取代。她倏然转身,对着斜倚在门框上、笑吟吟摇着折扇的三哥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粉颊鼓起:“三哥你讨厌!就喜欢笑话我!”
“哎呦,冤枉啊!”莫云从夸张地一捂胸口,折扇哗啦一声收起,桃花眼里笑意流转,“哥哥我哪里敢笑话将军府的心肝宝贝、爹的掌上明珠哟!这不是看你依依不舍,替你感慨感慨嘛!”他凑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促狭,“看你这牵肠挂肚的样子,啧啧,妹夫好福气啊!”
莫锦瑟被他调侃得脸颊更红,跺了跺脚,哼了一声:“懒得理你!就你有空在外面看花花世界!不耽误你看你的花花世界了!”她扭身就要往里走,刚迈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剜了莫云从一眼,“我……我去找二哥!给他捣乱去!”
莫云从看着妹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落荒而逃的娇俏背影,哈哈大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末了摇摇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晃晃悠悠也消失在夜色里。
幽深的府邸廊道曲折,灯光将莫锦瑟纤细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拉得忽长忽短。她快步走着,心底那份沉重的思虑被三哥一打岔,反倒激出了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
二哥。唯有二哥。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儿女,父兄的疼爱是她的底气,而二哥莫瑾瑜,那位以仁心妙术闻名朝野的太医院院判,不仅仅是她的兄长,更是她此刻能放心托付所有恐惧、求取一线“生路”的最后希望。
莫瑾瑜的院落位于将军府清幽的东南角,书房里亮着温暖的烛光。门扉虚掩,透出屋内淡淡的草药清苦与墨卷陈香。她轻轻推开,只见二哥一身家常月白绸衫,正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就着明亮的灯光,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古旧的医书,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儒雅。
“二哥。”莫锦瑟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莫瑾瑜闻声抬眼,看到是她,脸上立刻绽开温和的笑容,放下书卷起身:“小五?这么晚了还没歇息?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走到她面前,关切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医者的本能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妹妹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比之前更深的忧虑。
莫锦瑟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眼看着二哥清澈如古井的眼睛:“二哥,我…是来找你要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莫瑾瑜有些意外,却还是温和问道,“是缺了什么补身的?还是想带些府里的吃食回去给世子尝尝鲜?”
莫锦瑟放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紧,指尖嵌入手心带来轻微的刺痛。她避开二哥温和的视线,垂眸看着脚下光亮可鉴的地砖,仿佛那里有千斤重担,终于从齿缝里挤出那几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避……避子汤药。”
“什么?!”
寂静的书房内,如同平地惊雷!
莫瑾瑜脸上的温润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锦瑟!你……你说什么?!”那双总是沉稳平和、洞悉世情与人心的眼眸,此刻充满了错愕和锐利,“你为什么要避子汤药?!”
巨大的惊疑如同浪涛冲击着他的理智:“宋麟待你不好?!他对你用强了?!你们……你们是不是……”作为兄长和医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妹妹在婚姻中是否受了委屈。
莫锦瑟连忙用力摇头,急声否认:“没有!没有!二哥!宋麟……他待我很好!非常非常好!”提起宋麟,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带着确凿的信赖。
“那又是为何?!”莫瑾瑜的声音带着痛心和浓浓的不解,他双手抓住莫锦瑟微凉的肩膀,试图从她眼中看出答案,“你们既已结为夫妻,诞育子嗣是人伦大幸!天经地义之事!你这般…这般抗拒……你……”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妹妹的眼睛,“锦瑟,听二哥说。婚姻之道,贵在坦诚。你若有任何顾虑,不愿此时有孕,可以,也应该明明白白地告诉宋麟!将你的害怕、顾虑统统说与他听!宋麟那小子是真心待你的,我瞧得出来!他懂你,也敬你,必然会理解!体谅你的想法!断不至于要你以伤害自身的方式来应对!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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