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玉澜堂。
此处虽名为“堂”,却绝非寻常会客正厅般轩敞明亮,反倒是王妃温淑华用来磋磨府中内眷、显威施压的私密之所。侧厅不大,四壁高悬名家字画,多为凛然不可侵犯的仕女图,案几上陈设着稀罕的昆仑玉摆件,一尊掐丝珐琅狻猊香炉正袅袅吐出冰片混着白檀的冷冽香气,却驱不散空气里那份刻意营造的沉闷与森然。初秋的寒意被阻挡在厚重的织锦门帘之外,室内数个硕大的紫铜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更添一份入骨的阴冷。温淑华端坐于上首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圈椅中,一身家常的蜜合色立领云缎常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几支点翠衔珠金钗稳稳簪着,面沉如水,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刻薄与不耐。沈清砚侍立在她身侧稍后,穿着一身崭新的水葱绿遍地缠枝莲苏样锦夹袄,愈发衬得她唇红齿白,此刻她微垂着眼睑,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压抑不住的快意和幸灾乐祸。
莫锦瑟在碧城的搀扶下,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踏入这冰冷的、充满威压气息的室内,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多年眼疾养成的温顺平静模样,眼神微微涣散地“望”着前方,似乎努力在辨识声音的来源。
“儿媳给母妃请安。”莫锦瑟走到厅中,依照规矩微微屈膝福礼。碧城想要帮忙扶正她行礼的姿态,却被莫锦瑟不着痕迹地轻轻压了压手腕示意退下。她必须演得逼真。
“起吧。”温淑华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浸了冰水的凉意,每个字都像带着尖锐的棱角,划破寂静的空气。“身子骨可大好了?这几日瞧着,眼疾还是……丝毫不见起色?”她明知故问,语气里的“关心”虚假得如同贴在枯树上的金箔。这几日她确实稍敛了锋芒,不再日日卯时折腾,并非心软,而是宋麟强硬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暂时避其锋芒,但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早已积压得快炸开了膛。
莫锦瑟抬起头,那双清澈却“无神”的眸子精准地对准了温淑华声音的方向,语气温婉沉静:“劳母妃记挂,旧疾顽固,幸得王府照拂,起居安稳,已是大幸。儿媳唯有尽心侍奉母妃与王爷,以报深恩。”姿态放得极低,挑不出错处。
“哦?侍奉?”温淑华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同刮骨钢刀,直直刺向莫锦瑟,“整日待在疏影阁,捧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册瞎摸索,便是‘尽心侍奉’了?府中规矩不学,人情世故不练,连最基本的晨昏定省、奉茶问安,都时常要我这个做婆母的,遣人去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这几日的憋闷倾泻而出。
沈清砚适时地挪动了一下绣花鞋的脚尖,脸上布满忧色,柔声劝慰:“姨母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姐姐她……眼睛不便,行动本就慢些,想必……非是有意怠慢姨母。”话是劝解,却句句坐实了“不便”和“怠慢”的罪名。
温淑华冷冷扫了沈清砚一眼,并未因她的劝解而缓和,反而更添烦躁:“眼睛不便?眼睛不便便可不守规矩了?”她目光如炬,狠狠盯住莫锦瑟,“听闻你今日又安坐房中看书了?一个目盲之人,连字都认不全,装模作样给谁看?是嫌弃我王府教导无方,连伺候世子妃起居的侍女都蠢笨到连本书也读不好吗?!”矛头一转,连同碧城也扫了进去。
碧城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妃娘娘息怒!是奴婢愚钝,未能及时通报……”
“住口!”温淑华呵斥一声,将碧城后面的话硬生生截断。
厅内气氛骤然绷紧,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莫锦瑟放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却未露分毫。她缓缓吸了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不安:“母妃教训得是,是儿媳愚钝了。儿媳……并非嫌弃侍女愚钝。只是……”她微微低下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落在虚空某处,带着点点回忆的微光,“出生患有眼疾,闻惯了小妹读与我听的声音。如今身处王府,听着熟悉的书页翻动之声,触手便能摩挲其上纹理,亦觉心头安宁,仿佛……时光倒流,亲人尚在眼前。这才……偶尔失礼,请母妃责罚。”
这番话,姿态极低,甚至不惜重提伤痛的童年失明经历,字字恳切,情意真挚。将自己在房中“看书”的行为,归结为寻找残存亲情慰藉的无奈之举,更是巧妙地将“失礼”的原因,从“蔑视规矩”转移到了“感念旧时光阴”的私情感伤之上。若王妃此刻再揪着“看书”这点不放,便显得太过不近人情、苛责弱质了。
温淑华显然被这软钉子噎了一下,眼中怒意更炽,却一时找不到更犀利的词来反驳这情真意切的理由。沈清砚在一旁看得心头焦灼,那莫锦瑟看似柔弱温顺,言语间却如同裹了棉花,叫人无处着力!她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加柔软关切:“王妃娘娘,奴婢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助姐姐缓解病情,聊复旧观也未可知。宫中曾有御医秘传,言双目失明日久者,若辅以特制银针,刺激头面诸处要穴,佐以百年人参熬煮鹿茸珍汤滋养血脉,持之以恒,或许……能激发出些许明光也未可知。”她眼神“充满期盼”地看向莫锦瑟,“姐姐,不如让王府请最好的御医试试?哪怕只能看到一点点光影,也是幸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