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地界的初夏,总是裹挟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热。
风里带着长江水汽特有的黏腻,拂过脸颊时非但驱不散暑气,反倒像裹了层湿棉被,闷得人胸口发堵。
黄孟尝骑在那匹毛色油亮的乌骓马上,宽大的袍袖被风鼓得猎猎作响,额头却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抹了把汗,掌心的湿热让人心烦意乱。
这汗究竟是天热蒸出来的,还是打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冷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视线越过前方起伏的丘陵,远处连绵的天目山脉隐约可见,山坳间插着的玄色旌旗在风中摇曳,那是吴王雷军的中军大旗 —— 五十万吴军主力,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报 ——" 一声急促的呼喊划破沉闷的空气,一名身披轻甲的探子策马从前方密林里窜出来,马蹄踏过泥泞的土路溅起串串泥浆。
他翻身滚落马鞍时动作太急,差点摔个趔趄,踉跄几步才站稳,单膝跪地朗声道:"主帅!前方十里坡发现吴军斥候小队,约有三十余骑!"
黄孟尝的手猛地一颤,攥着缰绳的指节瞬间泛白,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身旁的亲兵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腰侧才稳住身形。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上月与极乐**队交锋的画面 —— 那杆淬了剧毒的长矛带着呼啸的风声刺来,冰冷的铁尖离自己咽喉不过寸许,若非亲卫队长拼死用盾牌格挡,此刻他早已是地府里的孤魂野鬼了。
如今又要直面那支在战场上如狼似虎的军队,黄孟尝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连带着胯下的乌骓马都似有感应地打了个响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可尾音里的颤抖却怎么也压不住:"传令下去... 全军... 全军放缓行进速度,就在此处安营扎寨!"
"主帅!"
身旁传来一声急切的反对,副将孟德催马上前,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我军刚过淮河时打了场胜仗,正是士气高涨之际,不如趁此锐气一鼓作气,直逼吴军大营与其对峙,也好占得先机啊!"
"你懂什么!"
黄孟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陡然拔高了声调,厉声打断道,"吴王雷军诡计多端,当年在赤壁坡设伏全歼三万禁军的事你忘了?这十里坡地势险要,贸然进军必中埋伏!" 他说着重重一甩马鞭,"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孟德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侧头看向另一边的副将薛怀义,两人交换了个忧虑重重的眼神。
这支由青州、徐州两地精锐组建的三十万大军,本该是荡平东南的利刃 —— 青州兵善使长戟,徐州骑射天下闻名,出发前各州府库更是倾囊相助,粮草军械堆积如山。
可自从黄孟尝接任主帅以来,先是借口 "雨季不利行军" 在淮河岸边滞留半月,如今刚踏入扬州地界,又要在离敌军十里处安营扎寨,这磨磨蹭蹭的做派,早已让军中锐气消磨大半。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天空。
军营里燃起的篝火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可跳动的火光却驱不散将士们心头的阴霾。
唯有中军大帐内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出的猜拳行令声和女子娇笑声,与周围肃杀的军营气氛格格不入。
"主帅,明日若是吴军前来挑战..."
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副将掀帘而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话头。
只见黄孟尝半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怀里搂着个新纳的小妾,桌上摆满了油腻的卤味和空酒坛,浓郁的酒香几乎要把人熏醉。
黄孟尝醉眼朦胧地摆了摆手,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也毫不在意:"怕什么?"
他打了个酒嗝,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咱有三十万大军围着,营寨外又挖了三道壕沟,吴王那老狐狸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来美人儿,再给本帅斟杯酒!"
帐外的阴影里,孟德听得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捏得发白。他转身对身旁的薛怀义低声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军心眼看就要散了。我已让人快马加鞭,把这边的情况密报给林将军了。"
薛怀义望着中军大帐透出的暖黄灯光,重重叹了口气:"林将军此刻正在西线与呼延索的五十万大军对峙,怕是分身乏术啊。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他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营门口闪过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夜色掩护翻出了栅栏 —— 那是又有士兵在悄悄逃离了。
这支曾经在誓师大会上高呼 "不破吴军终不还" 的军队,正在黄孟尝的荒唐指挥下一步步走向末路。
子夜三更,万籁俱寂。
当黄孟尝醉得不省人事,正抱着酒坛打鼾时,十里外的吴军大营却已是剑拔弩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