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寒与死寂中仿佛被冻结,又仿佛被无限拉长。廖奎和谢薇如同两尊冰雕,纹丝不动地潜伏在雪窝中,只有胸腔内缓慢而沉重的心跳,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下方窝棚区的灯火已尽数熄灭,彻底融入浓稠的黑暗,唯有雪地反射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那片区域的轮廓,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伤疤。
看守换岗又进行了一次。此刻正值凌晨两三点,正是一天中最为寒冷、人也最为困顿疲乏的时刻。连那些持枪的身影,动作都显得比之前更加迟缓僵硬,跺脚的频率降低了,更多的是依靠不断地、小范围地晃动身体来维持一丝暖意。风声似乎也小了一些,使得这片山谷的寂静变得更加深沉、压抑。
就在这时,靠近廖奎和谢薇潜伏位置这一侧的、最边缘的一个低矮窝棚,那用破麻袋和草帘勉强遮挡的门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廖奎和谢薇的瞳孔几乎同时收缩,呼吸瞬间屏住。所有疲惫和寒冷在这一刻被高度集中的精神驱散。望远镜早已被收起,在如此近的距离和微弱光线下,肉眼观察更为直接。
一个极其瘦削、佝偻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小心翼翼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那人影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每动一下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她(从身形和动作的细微特征判断,应是一名女性)裹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空荡荡的破旧棉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在寒风中微微飘动。
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踉跄着挪到离窝棚约七八米外的一处被积雪半掩的、似乎是约定俗成的“方便”地点。她一边解手,一边警惕地、下意识地四下张望,那动作里透着长期处于恐惧中形成的本能。
就在她微微抬起头的瞬间,一束极其微弱的星光,或许是透过云隙的刹那,恰好照亮了她小半边脸颊——那上面布满污垢和冻疮,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那双即使饱经磨难、却依旧残留着某种知性与坚韧轮廓的眼睛……
“!”
谢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扼住的、几乎无法听闻的抽气声!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冰冷凝固!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廖奎的手臂,指甲隔着厚厚的棉衣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脑海中的认知!
是母亲!是萧雅姿!绝对不会错!纵然形容枯槁,憔悴得几乎脱了形,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刻在骨子里的气质,是谢薇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廖奎也看到了!他的心同样猛地一沉,一股混合着巨大心痛和确认目标的复杂情绪冲击着他。他反手紧紧握住谢薇冰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她几乎要失控的身体,低沉急促地在她耳边警告:“稳住!薇薇,稳住!不能出声!”
谢薇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和廖奎手掌传来的力量,让她勉强压住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哭喊和呼唤。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冻成两道冰痕。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影,贪婪地、痛苦地注视着,仿佛要将这短暂的一瞥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然而,就在这一刻,下方正准备蹒跚返回窝棚的萧雅姿,动作猛地一顿!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霍地抬起头,那双深陷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带着一种动物般的警觉,锐利地射向廖奎和谢薇潜伏的这片灌木丛和雪窝方向!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带着疑惑、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寒风吹拂着她单薄破旧的衣衫,仿佛在倾听,在感应。
雪窝里,廖奎和谢薇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两人瞬间将身体压得更低,连呼吸都彻底停滞,最大限度地减少任何可能存在的生命气息。伪装布上的雪色迷彩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但他们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们藏身的位置。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萧雅姿凝望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困惑和某种难以置信的希冀的神情。最终,她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又或者认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与过度紧张。她深深地、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然后,她再次佝偻下身体,步履蹒跚地、迅速地钻回了那个低矮黑暗的窝棚,草帘晃动,重新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直到那破旧的草帘停止晃动,又过了良久,廖奎和谢薇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来刺痛的清醒。
谢薇整个人几乎虚脱,瘫软在雪窝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被死死闷在喉咙里。她找到了!她终于亲眼看到了母亲!她还活着!但这个“活着”的状态,却比任何想象都更加残酷地撕扯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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