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设在核心箭塔的中层,原是储物间,此刻被清空后,只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摊着布满刀痕和墨渍的防御图,几盏防风油灯挂在梁上,昏黄的光映着墙上密密麻麻的伤亡记录,短短半日,能战的士兵已折损近百,东墙的暗堡被清军炮火轰塌两座,北墙缺口虽暂时堵住,却已是强弩之末。
刘江站在桌前,手指按在防御图上“鹰嘴崖”的标记处,那里是“种子”队的藏身地,墨迹被他反复摩挲,已有些模糊。他的铠甲上满是尘土和血痂,左臂的甲片被炮弹碎片划开一道裂口,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那是方才反击时被流弹擦伤的,他却顾不上处理,只是死死盯着地图,像是要从那些交错的线条里,找出一条生路。
脚步声沉稳地响起,铁拐杖戳在石阶上的“笃笃”声格外清晰,赵忠推门而入。他的战袍也染了血,左额角缠着布条,是被滚落的砖石砸伤的,脸色苍白却依旧挺拔,手里还提着一把染血的短刀,刀上的血珠顺着刃口往下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堡主,北墙又加固了两道街垒,孙小宝带着工匠在修补炮位,清军暂时没再进攻,但他们的营盘在收缩,怕是在酝酿下一轮猛攻。”赵忠走到桌前,铁拐杖往地上一戳,语气沉得像铅,“伤亡统计出来了,战死八十七人,重伤三十五人,能立刻投入战斗的,只剩三百出头了。”
刘江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点头,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知道。鞑子是想耗死我们,他们人多粮足,耗得起,我们耗不起。”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忠脸上,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尘土和血渍,却依旧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从刘江接手刘家堡的第一天起,赵忠就陪在他身边,平流寇、抗清军、建联盟,每一场硬仗都没落下,是他最信任的长辈,也是最可靠的战友。
赵忠看着刘江眼底的红血丝,心里一沉:“堡主,你想说什么?”他跟着刘江几十年,太了解这个年轻人的脾性,但凡还有一丝拼死的可能,他绝不会露出这般神色。
刘江深吸一口气,伸手从贴身的布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麻纸,和一块熟悉的炮形木牌。麻纸是他昨夜趁着炮火停歇时匆匆写就的名单,木牌则是刘家堡的信物,上面刻着“刘”字和炮形印记,与“种子”队、探路队带的信物一模一样。
他将名单和木牌递到赵忠面前,指尖微微发颤:“赵叔,这是名单,上面是我选的人——五十名精锐士兵,十五名核心工匠,还有二十个老弱骨干,都是能扛事、靠得住的。”
赵忠没有接,只是盯着那两样东西,铁拐杖攥得指节泛白:“堡主,你这是要干什么?”
“若事不可为,”刘江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你带着这些人走。”
“我不走!”赵忠猛地提高声音,铁拐杖在地上戳出一个小坑,“俺跟着你爹,又跟着你,守了刘家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要守,俺就跟你一起守;要死,俺就跟你一起死!让俺带着人走,把你留在这里,俺做不到!”
他的声音带着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他心里,刘江不仅是他要辅佐的堡主,更像他的亲儿子,让他丢下刘江独自突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赵叔!”刘江也提高了声音,眼眶泛红,“不是逃!是存续!”他指着名单,语气急切却坚定,“我们守堡,是为了抗清,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不是为了一起死!‘种子’队在鹰嘴崖等着,南行探路队也快摸到湖北了,只要这些人活着,刘家军就不算绝种,抗清的火就不算熄灭!”
他抓住赵忠的手,将名单和木牌强行塞进他掌心:“我是堡主,必须守在这里,守住这座堡,守住最后一点念想,为你们争取时间。你不一样,你经验足,心思细,只有你,能把这些人安全带到鹰嘴崖,或者带到南方,找到李定国的人。”
赵忠的手紧紧攥着名单和木牌,麻纸的粗糙和木牌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他看着刘江,这个曾经需要他护着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堡主,眼神里的决绝和担当,让他无法拒绝。
“俺走了,你怎么办?”赵忠的声音沙哑,铁拐杖在地上轻轻颤抖,“就剩三百多人,怎么守得住?”
“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刘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悲壮,“我会带着剩下的人,在巷子里跟鞑子周旋,用街垒、用暗堡、用那些爆炸物,拖着他们。多拖一刻,你们就多一分安全,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他走到赵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带着托付终身的郑重:“名单上的人,都在西墙的隐蔽出口附近待命,都是信得过的弟兄。信物你收好,到了鹰嘴崖,福伯认得这木牌;若是往南走,探路队的沈庭也知道这标记,能接应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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