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风波暂歇,但东宫内的紧张气氛却未减分毫。协同督办的名分如同一个精美的琉璃盏,看着光鲜,却易碎且难以把握。萧景琰深知,若不能从中找出实质性的证据,揭开粮草亏空的真相,这个名分便毫无意义,反而会沦为朝野上下的笑柄。
与刑部尚书严正的会面被安排在翌日下午,于刑部衙门的一间值房内。严正为人刻板,不喜交际,更不愿引人注目,将会面地点定在自己地盘,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萧景琰只带了林夙一人随行。值房内陈设简朴,唯有满墙的书卷和一摞摞的案牍散发着墨香与威严。严正端坐主位,见到太子,起身行了臣礼,便再无多余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太子殿下,”严正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他审案时的语调,“陛下命臣总理此次北境粮草核查督办事宜,殿下协同。臣蒙圣恩,必当恪尽职守,依律法章程办事。殿下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萧景琰亦收敛心神,将姿态放低:“严尚书客气了。孤年轻识浅,于此等事务确是经验匮乏,此番前来,一是聆听尚书高见,二是表明东宫态度,定当全力配合尚书工作,以期早日理清账目,保障军需。”
严正对太子的谦逊态度似乎还算受用,微微颔首:“如此甚好。粮草之事,首重账目。户部呈送的账册,殿下想必已看过。不知殿下有何发现?”
萧景琰苦笑:“不瞒尚书,户部送来的皆是总账、略账,条目清晰,数额庞大,看似滴水不漏。然,细究之下,却难以核对具体流转细节。孤怀疑,关键或在于地方粮仓的入库、出库原始记录,以及沿途漕运的交接文书。”
“殿下所虑极是。”严正表示赞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想到太子能一眼看到问题的关键,“总账易做,细目难伪。若要查清亏空究竟几何,源于何处,非调阅地方仓廪原始票拟、勘核文书不可。然,”他话锋一转,露出难色,“户部钱尚书言,历年账册浩繁,地方文书调阅需时,且北境路途遥远,文书往来恐耗时日久,恐延误军机。”
这便是户部惯用的推诿伎俩——以程序繁琐、时间紧迫为借口,阻挠深入调查。
萧景琰眉头微蹙:“严尚书,军机固然重要,然账目不清,根源不除,此次筹运恐再生波折。难道就因耗时,便不再深究了吗?”
“非是不究。”严正摇头,“程序亦需遵循。臣已行文户部,令其限期将相关细则账目及所能调取的地方文书送交复核。同时,亦行文北境云州等处,令其将近期粮草出入库记录快马送京。在此之间,你我所能做,便是先核验户部所能提供的这些账册,看看能否找出明显破绽。”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仍是拖延之术。等待户部“主动”提交、等待北境文书送达,这其中有多少可操作的空间?等那些可能存在的假账做得更完美,或是关键的证人、“疏忽”的仓吏消失无踪?
萧景琰心中焦急,却知与严正争执程序无用,这位尚书只认既定规章。他强压下情绪,道:“既然如此,孤便与尚书一同,先核验户部送来的这些账册。”
接下来的两日,萧景琰几乎泡在了刑部给他安排的一间临时值房里。林夙在一旁随侍,协助整理和翻阅那堆积如山的账本。
过程枯燥且令人沮丧。户部送来的账册,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表面看去,各项收支平衡,数额吻合,很难挑出大的错处。但正如萧景琰所言,缺乏最基础的原始凭证支撑,这些数字就像空中楼阁,难以取信。
萧景琰试图从一些常理入手推敲。他核查历年同一时期的粮草“损耗率”,发现北境几个粮仓近一年的损耗率竟比往年平均值高出近三成,且波动异常。询问户部派来协助的一名主事,对方只躬身回答:“北地气候严寒,鼠患较中原更烈,加之去年风雪大,运输存储损耗难免增高。此乃常态,殿下。”
他又核对采购粮价,发现有几批大宗采购的价格,竟略高于同时期的京城粮市均价。面对质疑,那位主事依旧从容:“殿下有所不知,边境粮价受战事影响,时有波动。且大军采购,量大且急,价格稍高于市价,亦属寻常。且其中包含了运输、仓储等费用,并非单纯购粮之价。”
每一次质疑,都被对方用各种“合理”的解释挡了回来。萧景琰虽觉蹊跷,却苦无实证,难以驳斥。
林夙在一旁沉默地翻阅着,他看得极快,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字,时而停顿,执笔在一旁的纸上记下几个关键数据或疑点,但并不轻易开口。
值房内烛火常明,算盘声噼啪作响(萧景琰调来了东宫一名略通算术的侍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萧景琰眉宇间的疲惫愈深, frustration (挫败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和一团无形的棉花作战,费力却无处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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