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禄肥胖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肉山,挪进了东宫前殿。他脸上堆着惯有的、油腻腻的笑容,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着殿内情形。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帘幕似乎也比往日垂得更低一些,光线晦暗,透着一种沉疴积弊般的压抑。
忠伯颤巍巍地上前接待,脸上带着忧色和恰到好处的惶恐:“钱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是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钱禄尖着嗓子,声音像是被掐着脖子的公鸡:“哎呦,忠伯,瞧您说的。贵妃娘娘心系太子殿下,听闻殿下凤体违和,心中甚是牵挂。特命咱家送来些上好的老山参、血燕窝,给殿下补补身子。娘娘说了,让殿下务必安心静养,勿要忧思过重。”他一边说,一边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几个精美的锦盒呈上。
“贵妃娘娘厚恩,老奴代殿下叩谢娘娘恩典。”忠伯连忙躬身,语气感激涕零,“只是……殿下此次病势来得凶猛,太医嘱咐需绝对静养,不便见风,更不能见客,怕是无法亲自出来谢恩了,还请钱公公和贵妃娘娘恕罪。”
“诶,殿下身体要紧,虚礼就免了。”钱禄摆摆手,眼睛却依旧滴溜溜地转,试图从那垂下的帘幕缝隙里看出点什么,“殿下……如今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忠伯重重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庞写满愁苦:“时好时坏,反复得很。多是心绪不宁引发的旧疾,用了药便昏睡,醒了也是精神不济,话都说不了几句。程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说需慢慢调养,最忌打扰。”他一边说,一边用袖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钱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心绪不宁?可是因着前几日……那巫蛊之事?陛下不是已有圣断了吗?殿下还需宽心才是啊。”他这话看似安慰,实则是尖锐的试探。
就在这时,内殿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着便觉气力不济,痛苦万分。随即是一个略显尖细焦急的声音低低响起:“殿下!殿下您慢点……药,药快趁热喝了……”
是那个小太监林夙的声音。钱禄眼神微动。
忠伯脸上的愁苦更甚,几乎要老泪纵横:“钱公公您听听……自那日起,殿下便时常惊悸梦魇,夜里都睡不安稳……唉,造孽啊……”
钱禄眯了眯眼,似乎在判断这病态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般道:“说起来,今儿个朝会上可是出了件奇事。那个愣头青刘健,也不知从哪儿得了失心疯,竟当朝弹劾了工部的赵德明赵大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陛下动了怒,已经下令三司会审了。这赵大人……可是二殿下跟前得用的人儿啊。”
他紧紧盯着忠伯和林夙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放过任何一丝反应。
内殿的咳嗽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更加剧烈地响起,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然后是林夙带着哭腔的、有些慌乱无措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又忙着照顾太子,语无伦次:“啊?……这……朝堂大事……奴才……殿下您别动,小心药……忠伯,忠伯!殿下咳得厉害,快请程太医再来瞧瞧吧!”
这番表现,完全是一个被吓到、只关心主子病体的小太监模样,对朝局变动只有本能的畏惧,毫无半点关联性的敏锐。
忠伯也立刻做出焦急万分的样子,对着钱禄连连作揖:“钱公公您看这……殿下这边实在……老奴得赶紧去请太医!贵妃娘娘的赏赐老奴代殿下收下了,改日殿下好些,必当亲自叩谢娘娘恩典!恕老奴怠慢,怠慢了!”他一边说,一边几乎是将钱禄往外请。
钱禄见打听不到更多,内殿太子的“病况”听起来又不似作伪,只得暂时按下疑虑,脸上重新堆起笑:“既如此,那咱家就不打扰殿下静养了。忠伯,好生伺候着。咱家这就回禀贵妃娘娘去。”
“多谢钱公公,公公慢走。”忠伯一路将钱禄送出了东宫大门,直到那肥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腰,脸上那副惶急愁苦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丝后怕。他快步返回殿内。
内殿,萧景琰早已从榻上坐起,身上只着中衣,脸色确实有些苍白——那是连日殚精竭虑、睡眠不足的真实痕迹,但眼神却清亮锐利,哪有半分病弱之态?方才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他用内力逼出的气息,配合湿毛巾捂住口鼻所致。
林夙正将一杯温水递给他,眼神冷静,全无方才在外表现的半分惊慌。
“走了?”景琰接过水杯,声音有些沙哑,是刚才咳的。
“走了。”忠伯点头,低声道,“看样子信了七八分,但贵妃那边……恐怕不会完全放心。”
“无妨。”景琰抿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她即便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硬闯东宫。经此一事,他们短时间内,注意力会被朝堂上的风波和内部的清查吸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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