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太学生聚集请愿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瞬间炸响了原本就暗流汹涌的京城。士林清议的力量,远非朝堂上几本奏章可比。这些年轻的太学生,代表着未来的官僚体系,他们的声音激昂而纯粹,极易煽动民心,也更能触动高高在上的皇权神经。
消息传入东宫时,景琰的脸色铁青,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他可以无视御史的攻讦,可以压下朝臣的非议,但太学生集体请愿,事情的性质已然不同。这不再是单纯的党争倾轧,而是上升到了“士心”“民意”的高度,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再完全视而不见。
林夙站在下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已彻底成为了风暴眼,一场因他而起的政治风暴,正在将景琰和他共同推向深渊。那种无形的、名为“舆论”的巨大压力,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碾碎。
“殿下……”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景琰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怒浪。“不必多说。孤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预想的更快。太学生在宫门外跪谏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朝野。原本一些持观望态度的中立官员,也开始动摇。要求皇帝“顺应士林清议”、“肃清君侧”的呼声,在暗地里悄然高涨。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殿,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紫宸宫内,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萦绕不散。皇帝萧彻半躺在软榻上,听着高公公低声禀报宫门外的情形以及朝野上下的暗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太子那边,近日如何?”皇帝的声音沙哑,带着病后的虚弱。
“回皇上,太子殿下依旧如常处理政务,对弹劾林夙的奏章,一概留中不发。”高公公躬身回道,语气平稳,不带任何倾向。
“留中不发……”皇帝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扯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倒是沉得住气。”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榻沿敲击着。殿内只剩下更漏滴答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高公公垂首侍立,如同泥雕木塑。
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朕旨意。”
皇帝的旨意,在次日清晨的常朝上,由高公公当众宣读。这道旨意,内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同一盆精心调配的温水,浇在了即将燃起的烈火上,既未彻底熄灭火焰,也未让火势失控。
旨意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嘉奖太子萧景琰。皇帝充分肯定了太子在平定二皇子逆乱中的“忠勇果决”与“功绩卓着”,特赐下金银帛缎若干,并嘉许其近日监国“勤勉贤明,举措得当”。这番褒奖,言辞恳切,分量不轻,无疑是给近日因“宠信宦官”而备受攻讦的景琰,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稳住了他储君的地位和颜面。
然而,旨意的第二部分,却让刚刚松了口气的东宫阵营,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皇帝宣布,原属周贵妃一党、后被暂时收归京营的部分军权,其中包括拱卫京畿西面的“西山锐健营”的指挥权,不再由太子兼管,而是转授三皇子萧景哲,命其“协理京营戎政,历练军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西山锐健营虽非京营主力,但位置关键,掌控西山,即可扼守京城西门户。将这样一支力量交给与东宫明争暗斗的三皇子,其意味不言自明!
这分明是帝王平衡之术!一方面嘉奖太子,安抚东宫势力,表明皇帝并未因舆论而对太子失去信任;另一方面,却又将实质性的军权分割给三皇子,以此制衡太子日益增长的权势,防止东宫一家独大。
至于引发这场风暴的核心——林夙,旨意中竟未置一词。既未提及弹劾,也未对其职务有任何变动。仿佛那堆积如山的奏章和宫门外跪谏的太学生,从未存在过一般。
皇帝用这种近乎“无视”的态度,表明了他的立场:林夙的升迁,他默许了;但太子的势力,需要制衡。你们吵你们的,但最终的裁决权和平衡杆,牢牢握在朕的手中。
这道旨意,像是一记精准的闷棍,打在了所有参与这场风波的人心上。
景琰跪在御阶之下,听着高公公尖细的嗓音念出旨意,心中一片冰火交织。父皇的嘉奖,他听得出其中的勉励与警告;而将军权交给三皇子,更是**裸的制衡与掣肘。他赢了面子,却失了里子。更重要的是,他保下了林夙,但付出的代价,是让对手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军权。
他叩首谢恩,声音平稳无波:“儿臣,谢父皇隆恩。”无人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眸中,那瞬间掠过的冷厉与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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