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高大的药柜如同一面面巨大的墙壁,散发着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息,经年不散,几乎凝滞了空气。小林子手持药方,跟在程太医留下的那个名叫小药童三七身后,步履平稳,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无声地过滤着周遭的一切。
三七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面相憨厚,手脚却很麻利,显然是程太医用心调教过的。他引着林林子走向负责抓药的区域,一边低声解释道:“林公公稍候,小的这就去请师傅们按方抓药。您放心,黄芪的事,程太医吩咐过了,定会仔细拣选最好的给您。”
小林子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惯常的、略带谦卑的微笑:“有劳小哥了。”他的视线却并未停留在三七身上,而是快速扫过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区域。
几个太医正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病例,眉头紧锁;药童们穿梭往来,或碾药或称量,忙碌却有序;角落里,一个穿着司礼监服饰的中年太监正翘着腿坐在那儿喝茶,看似监工,眼神却懒洋洋地扫视着进出的人,尤其在有各宫主子身边人来取药时,会稍微坐直些身子。
小林子心知肚明,这太医院看似只管治病救人,实则是宫内消息流通的一个重要节点。哪位主子病了,病的轻重,用了什么药,往往能折射出前朝后宫的某些风向。
三七很快领着一位老师傅过来。老师傅接过药方,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小林子,慢悠悠道:“东宫的方子?殿下凤体欠安,可是大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例行公事般的确认。
“是,殿下偶感风寒,需静心调养。”小林子恭敬回答。
老师傅不再多问,吩咐药童按方抓药。过程确实如程太医所料,在抓取黄芪时,负责的药童特意说明要去库房仔细挑选干燥上好的,需要些时间。小林子表示理解,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
就在这等待的间隙,那个原本坐在角落喝茶的司礼监太监忽然站起身,踱步走了过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哟,这不是东宫的林公公吗?怎么,太子殿下身子不适?”
小林子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愈发恭顺,躬身行礼:“原来是张公公。殿下只是近日读书略感疲惫,加上秋燥,程太医吩咐静养几日便好。”
这张公公是司礼监下设管理宫廷用度的一个管事太监,地位不算太高,但消息灵通,最爱钻营。他眯着眼,打量着林林子手里的药方副本(太医院留存联),啧啧两声:“殿下可是国之根本,万万马虎不得。这太医院的人手脚可得利索点,别耽误了殿下用药。”他这话像是关心,实则打探的意味更浓。
“张公公费心了,太医院的师傅们很是尽心。”小林子滴水不漏地回应。
张公公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太子病情细节,都被小林子用“太医说需静养”、“奴才也不甚清楚”等话搪塞过去。那张公公见问不出什么,也觉得无趣,又闲扯了两句,便晃悠着走开了。
但小林子注意到,这张公公离开时,与柜台后一个正在记账的小吏交换了一个极快、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那小吏随即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药很快抓好了,三七仔细包好,递给小林子。小林子道了谢,拿着药,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仿佛不经意般走向那位记账的小吏,客气地询问:“这位先生,不知近日可有新到的川贝?殿下咳嗽,程太医说若有好川贝,或可加入药中润肺。”
那小吏抬起头,面容普通,眼神却有些闪烁,他干笑一声:“川贝?近日并未有新货入库。林公公若要,还得等些时日。”他的语气略显急促,似乎不想与小林子多谈。
小林子笑着道谢,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小吏快速在账本某一页上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他心头疑云更甚,却不动声色,提着药包,快步离开了太医院。
返回东宫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手中的药包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小林子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张公公的刻意搭讪,那小吏闪烁的眼神和诡异的记号,还有程太医密报中提到的正在被调查的东宫属官……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正在悄然收拢的网。
他必须尽快将太医院的见闻告知太子,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另一个可靠的信息来源,来印证和补充这些零碎的线索。而太子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正是去拜访那个人——宫内消息最灵通的老太监之一,冯静。
冯静并不住在东宫,他在宦官聚居的北边庑房有一个单独的小间,这是他多年经营得来的特殊待遇。小林子先将药材送回东宫小厨房,吩咐可靠的人小心煎制,随后便借口为太子寻些安神的旧物,悄然来到了冯静的住处。
敲开门,冯静那张干瘦精明、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露了出来。见到是小林子,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容更深了些,如同发现了新财路的商人:“哎呦,这不是林公公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陋室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