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年的春天,像是被冬神攥紧了衣摆,迟迟不肯踏过山峦的边界。山脚下的冻土还嵌着残冬未化的冰碴,阳光落在上面,只映出细碎而冷硬的光,脚踩上去时,能听见冰碴在土层下碎裂的脆响,像是大地还没从沉睡中舒展筋骨;溪边的柳枝上,芽苞裹着层薄薄的霜,明明已经到了该抽绿的时节,却缩成小小的青白色圆点,连风拂过都不肯舒展,仿佛怕那点微弱的生机被冻僵;就连山间的风都带着股凝滞的寒意,吹在人脸上时,不似春日该有的轻软,反倒像一缕缕浸了冰的丝,缠在脖颈间、贴在脸颊上,刺得人鼻腔发紧,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整个异人界,就陷在这样迟滞而冰冷的春光里,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不过数月前,街头巷尾还随处可见追逐与厮杀的痕迹——或许是某世家的弟子提着长剑,追着叛逃的炼器师穿过暮色,剑光划破灰蒙的天,在石板路上投下晃荡的冷影;或许是两派异人在临街的酒馆里起了争执,不知是谁先动了炁,一股无形的力量震碎了桌上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瓷片溅在食客的衣角,他们却不敢多言,只缩着身子往角落躲;甚至连最僻静的山道,都能撞见游散异人之间的较量,拳脚相击的闷响混着林间惊飞的鸟鸣,吵得人连脚步都不敢放轻。可如今,这些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掐断,连半点余响都没留下,只剩下空荡荡的街巷,连风穿过时都带着回音。
各大门派的山门,像是一夜之间换上了沉重的铜锁。往日里常开的侧门紧闭着,门环上积了层薄灰,连铜绿都显得暗沉,显然有些日子没人触碰;山脚下的守卫比往常多了三倍,他们穿着厚重的门派服饰,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哪怕是常年给门派送物资的商队,也要被拦下盘问半炷香,连马车上的货箱都要掀开检查,确认没有异常才肯放行。有去三一门送粮食的脚夫说,夜里路过门派后山时,能听见隐约的铁器摩擦声,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暗处打磨兵器,砂纸蹭过剑身的粗粝声响压得极低,却顺着风钻进耳朵里,明明是暖春的夜,却让人脊背发凉,忍不住加快脚步逃离。
世家府邸更是低调得反常。以往这个时候,各世家总会借着“春日宴”的名头拉拢势力,府邸的朱门敞开着,门口挂着红灯笼,府里的灯火能亮到后半夜,丝竹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连路过的孩童都知道,哪家的宴席上有最甜的蜜饯。可今年,所有的宴席都停了,朱门紧闭,门口的红灯笼蒙着一层灰布,连仆从出门采买都脚步匆匆——他们手里提着盖着蓝布的篮子,头埋得低低的,撞到路人也不敢抬头道歉,只含糊地说句“对不住”便快步走开。若是有人问起府里的情况,他们要么摇头说“不知道”,要么只含糊地答“老爷在闭关”,再多问一句,便会被警惕地打量着后退几步,像是怕泄露了什么秘密。
就连最活跃的游散异人,也像是被潮水卷走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往日里挤满异人的酒馆,如今只坐着几个本地的农户,捧着粗瓷碗喝着淡酒,话也少得可怜;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手里转着个空酒壶,壶底的酒渍干成了褐色的印子,偶尔抬头望一眼空荡荡的大堂,忍不住叹口气:“以前一到傍晚,这儿满是说江湖事的人,有说门派秘闻的,有比谁功法厉害的,拍桌子的声响能震落房梁上的灰,现在倒好,连敢提一句‘门派’的人都没了。”街角原本摆着法器碎片小摊的地方,只剩下一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散落的卦签被风吹得贴在墙角,是巷尾那位常给人卜算的卦师留下的,据说有人看见他背着个旧包袱,往深山里走,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攥着包袱带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神色慌张得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追兵。
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倒是没断,反而比往常更盛,像暗处滋生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耳朵。茶肆里,总有人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说话,手挡在嘴前,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茶杯沿上:“听说了吗?东边那个吕家,在密室里炼禁忌之术呢,据说已经囤了能毁半个城的法器,就等时机到了动手。”客栈里,住店的旅人趁着熄灯前的间隙,用袖口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传着消息:“我听我表哥说,各大门派私下里结盟了,三一门、青云阁都在列,就等一个由头,把那些散修和小门派都收了。”甚至有更离奇的说法,在市井间悄悄流传:“你看最近的天,炁象不对啊,云层里总裹着股黑炁,怕是要出能颠覆异人界的大妖,到时候咱们这些小角色,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可这些流言再热闹,也没人真的付诸行动——没人去查证吕家的密室,没人去试探门派的结盟,甚至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议论这些说法,所有人都只是在暗处交头接耳,像一群盯着猎物的狼,明明眼里满是贪婪与警惕,却偏偏按兵不动,只等着某个看不见的信号响起,再扑上去分食猎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