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内,死寂笼罩。
唯有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两个剧烈起伏的呼吸声,交织在这片被血腥与绝望浸透的空气里。
沈孤寒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千钧重负,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垂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无形巨兽的殊死搏斗。
自残一拳砸出的浅坑就在身侧,碎石粉末沾湿了他染血的衣摆。身体的剧痛远不及方才内心风暴的万分之一。那在杀戮与理智边缘的疯狂挣扎,那最终未能落下的手掌,都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固有的认知与坚冰般的意志。
他竟然……下不了手。
不是因为外力阻挠,不是权衡利弊,而是在那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心底某个角落迸发出的一丝微弱却顽固的不忍,硬生生拉住了他滑向深渊的脚步。
为什么?
是因为她那愚蠢的、不自量力的靠近?是因为掌心触及的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还是因为那声带着哭腔、刺破他狂暴意识的呼喊?
他不明白。这种脱离掌控的、源于自身内心的“迟疑”,比任何强敌带来的威胁更让他感到恐慌和……自我厌弃。
天煞孤星,本该冷血无情,斩断一切牵绊。如今却对一个仇人之女,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波动。
这比戾气反噬更让他觉得致命。
另一边,苏婉清瘫软在地,冰冷的石板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裙渗入肌肤,她却浑然未觉。方才那短短几息间的生死一线,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怔怔地望着那个蜷缩在墙角、浑身散发着颓败与压抑气息的男人,心脏仍在狂跳,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差一点,那只凝聚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就会落下,将她化为齑粉。
可他没有。
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伤害自己,而非她。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中,漾开了更加复杂难辨的涟漪。恨意、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一丝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极其微弱的……触动,交织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该有这种感觉的。他是她的仇人。她应该恨他,恨不得他立刻死去。
可是……看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独自承受痛苦的模样,那恨意之下,竟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寂静在蔓延,一种极其诡异的、夹杂着未散杀机与新生迷茫的寂静。
一直静立旁观的的白衣女子,此刻终于动了。她缓步走到沈孤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光在他身上扫过,似在评估他的状态。
“看来,你的‘心’,比你的‘剑’慢了一步。”她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沈孤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并未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白衣女子也不在意,转而看向惊魂未定的苏婉清:“净魂之体,遇煞则显。你越恐惧,它便越是沉寂。你方才那一刻的‘无惧’,虽源于本能,却恰好激发了它真正的效用。”
苏婉清茫然抬头,泪眼婆娑:“我……我不明白……”
“无需明白,记住便可。”白衣女子语气淡漠,“欲活命,欲使他暂得安宁,你便需克服恐惧,引导你体内的力量,而非被它驱使。”
这话语如同箴言,敲在苏婉清心上,也敲在沈孤寒耳中。
克服恐惧?引导力量?谈何容易。但今日之事,似乎又印证了这神秘女子话语的真实性。他那狂暴不可控的戾气,的确因苏婉清的触碰而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难道,这真的是他命运中唯一的……变数?或者说,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带来一种混合着抗拒与一丝绝望中抓住浮木般的复杂感受。
白衣女子不再多言,转身走回火堆旁,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庙内再次陷入沉寂。
这一次的寂静,却与先前不同。那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杀机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的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沈孤寒的气息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躁动暴戾的气息似乎暂时蛰伏了下去。他缓缓抬起头,露出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眼中的赤红已然褪去,但血丝依旧遍布,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迷茫。
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带着冰冷的杀意或审视,而是极其复杂地,落在了不远处依旧蜷缩着的苏婉清身上。
苏婉清感受到他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地一颤,怯怯地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随即又飞快地各自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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