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油灯将师徒二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粗陶杯相碰的余音似乎还在简陋的小屋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紧密的联结。同盟已成,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名为“苏然”的完美壁垒和那冰冷无情的“规则”。
苏尘看着王津师傅(他心中郑重地使用了这个完整的称呼)在灯下沟壑纵横的脸,那份历经沧桑的平静下,似乎还藏着更深、更沉重的秘密。他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师傅,您之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苏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指的是王津在凌家客院第一次点破他异常时说的话,“还有,您说能‘看遍套路’……您到底……经历过什么?”
王津正拿着苏尘刚给他续上水(暂时没酒)的粗陶杯,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仿佛两口通往无尽时光的深井。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水,咂咂嘴,似乎在品味,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经历?” 王津师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从遥远岁月传来的回响,“小子,你以为,这方天地,这所谓的‘剧本世界’,是唯一的吗?”
苏尘心头猛地一跳!难道……
王津的目光变得悠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粗糙的裂口:“很多很多‘年’前——具体多久,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在某个故事刚写到第三章还是第四章的时候吧——我跟你一样,也‘醒’过一次。”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久远得近乎模糊的感觉:“也是在一个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忽然就明白了,明天要教徒弟什么招式,徒弟会说什么话,甚至……自己大概会在第几章因为什么原因‘退场’。那种感觉,清晰得可怕,就像……提前读过了自己的讣告。”
苏尘屏住呼吸,他能想象那种彻骨的寒意。
“后来呢?”苏尘追问。
“后来?”王津师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来,我试着像你一样,想挣扎,想改变点什么。结果嘛……”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阴霾,“‘修正’来得又快又狠。一次‘意外’的走火入魔,一次‘恰到好处’的仇家寻仇……总之,在那个故事里,我这个‘不安分’的龙套师傅,提前三章领了盒饭,死得透透的。”
死寂。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尘能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您怎么……” 苏尘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怎么还在这儿?”王津师傅替他说完,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我也以为彻底完了。可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我‘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全新的‘故事’里。穿着不同的衣服,顶着不同的身份——有时候是个小太监,有时候是个看门老卒,有时候是个酒馆掌柜……名字?呵,有时候有,叫张三李四王五,有时候干脆就是个‘喂’!”
他灌了一大口水,仿佛要压下那翻涌的记忆:“每一次‘醒’来,记忆都是模糊的,只有那种‘被设定好’的憋屈感和对‘觉醒’的零星印象,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深处。慢慢地,随着‘醒’的次数多了,这灵魂上的烙印也越来越深,前世的记忆碎片也一点点拼凑起来。我才明白,我不是‘死’了,而是那个‘故事’被它的‘作者’——放弃了。”
“放弃?”苏尘瞳孔骤缩。
“对,放弃。断更。太监。烂尾。随便你怎么叫。”王津师傅的语气异常平静,却透着一种看透生死的麻木,“那个作者,也就是你现在头顶上这位。脑子一热就开坑,写穿越、写宫斗、写赘婿、写霸总……什么都想写,恨不得一夜成名。可惜啊,水平有限,耐心更有限。写着写着,稿子被编辑打回来,数据不好看,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写烦了……啪!笔一扔,不写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对着油灯的火苗,做了一个“掐灭”的动作。
“然后呢?”苏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预感到了什么。
“然后?”王津师傅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跳跃的火苗,声音轻得像耳语,“然后,就像关灯一样。啪!不管你是故事里呼风唤雨的大反派,还是我这样缩在角落里的看门老头,甚至是那个故事的主角……只要灯一关,所有的一切,瞬间归零。就是……没了。彻底消失。连‘曾经存在过’这个概念,都会被抹去。”
他转过头,看向脸色煞白的苏尘,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对我这样的小角色来说,其实无所谓。反正换个故事,换个名字(或者没名字),接着演呗。上一本可能是宫斗剧里连正脸都没有的小太监,这一本运气好点,成了教你功夫的‘王师傅’,好歹算个有几句台词、能活到中场的角色,而且是个完整男人。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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