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捂住仍隐隐作痛的肩头,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轻声道:“前辈明鉴…这身乱气,说来话长,怕是要在这荒野上讲个几天几夜也难尽。”他目光扫过周遭苍茫死寂的沙海与稀疏枯草,“此地风急沙涌,绝非叙话之地。”
那老者(此时眼中精光内敛,浑浊尽去)捋着稀疏的山羊须,浑浊的念头似在脑中快速掠过。他抬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沉声问道:“和你此番险象环生,也与要寻那‘地火真君’…有关?”
苏尘心头一震,毫不迟疑地点头:“正是!此事于我…生死攸关!前辈明察!”他将“生死攸关”四字咬得很重。
老者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地火’那家伙的麻烦事,倒也确实棘手。罢了,那就先去寻了他再说!此间种种疑问,或可由他稍解?”他语气中的那股刁钻油滑之气淡去,多了几分郑重和长辈的沉凝。
三人重新翻身上马。苏尘拉紧缰绳,指向远方天际那抹隐约的墨色山影:“前辈,我们继续赶路,黑石山还在前头!”
不料老者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去啥黑石山?小娃娃,你认路还是老头子认路?”
苏尘愕然:“前辈!您先前在那破镇子里,可是言之凿凿,说前些时日就在黑石山下亲眼见过地火真君!这才指点我们一路追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和被误导的不忿。
“哼!”老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老神在在地甩了甩破麻衣袖,“人说见过你就信,还真是没行走过江湖啊,这就让你们骑着马就傻乎乎地往那儿冲!黑石山下,方圆百里皆是积年的流沙死沼!暗涡丛生,深不见底!你那高头大马进去?”他嗤笑着摇头,眼角的皱纹都堆叠起来,“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连人带马都得陷进去,只露个脑壳在外头等沙蝎爬!便是运气好没陷死,这马也定是保不住了!”
苏尘脸色一沉,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按捺不住,带着怨怼道:“前辈!如此说来,您先前岂非是在存心诓骗?!我等纵然行路匆忙,有失礼数之处,可毕竟同为求道修士,在这苦寒绝域相遇便是缘分,何苦如此刁难?”
老者混浊的老眼陡然一清,冷冷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目光尤其在苏尘那身带着明显南朝边军印记的残破皮甲上停留,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意和苍凉的无奈:“诓骗?小子!你好好看看自己这身行头!官军的打扮,兵痞的戾气!在这鬼地方,南朝的官、北朝的将、还有那些趁乱打劫的散兵游勇,对百姓有何区别?!烧杀抢掠,哪一件少得了你们这些提刀挎剑的‘大人’?!老头子没趁着夜色把你们敲晕了丢进狼窝,已是念在你们尚有恻隐之心、不似那般凶神恶煞了!”
苏尘如遭重锤,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这身在朔州从军所得,现也沾满风尘血迹的皮甲。耳边响起王津曾描述的乡村惨状,眼前闪过老者栖身的那座十室九空、宛如墓地的残破城镇。过往在路上所见所闻,边境逃难百姓的麻木与绝望,与眼前这噬人的荒漠瞬间融为一体。一股沉重的酸涩涌上喉头,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一声,拱手涩然道:“是晚辈思虑不周…这衣冠取人,未曾想过此处百姓水深火热之万一。前辈身为此地之人,有此戒心,实属…情有可原。” 他终于明白了老者眼神中的那份敌意与深深的疲惫。
但这解释不了后来的种种刁难。苏尘抬起头,目光沉静,带着探究和一丝明悟:“那后来呢?前辈既知我等非滥杀之辈,却又为何使出百般手段拖延、刁难、甚至讹去我们的粮饼?莫非这也是某种…考较晚辈心性?就如同……”
苏尘话音未落,老者眼中精光乍现,脸上那层混浊油滑之气彻底褪去,竟流露出几分如同蒙尘古玉初见天光的赞许和激赏。他捻着胡须,眼中带着一丝追忆和高深莫测的笑意,接口道:“——那黄石公在桥下三试张子房!尚且要张良那小子乖乖听话,忍了他四五个晚上的怪脾气、摔鞋之辱呢!老头子看你们顺眼,给你们设点小关卡,折腾你们一下怎么了?””老者声音洪亮了些,竟有几分金石之音,“小子,难得你心思还不算太蠢!张良能忍那圯上纳履、半夜相约之辱,方得授天书!老头子我看你二人虽有些浮躁,却也并非不可雕琢的朽木,自然要试试你们的耐性、诚心与定力!”
他瞪了一眼旁边嘴巴大张、显然被这典故惊着的王津,又转向苏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敲打:“若是你们能忍着老夫这点小脾气,耐下性子,恭恭敬敬待上两天,老头子兴许一高兴,便顺手画张地图给你们。哪知道——”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点孩子气的忿忿,指着王津,“尤其是这个一脸苦大仇深的闷葫芦!居然觉得老头子只是饿极了!掏出几个破干饼就想把老夫打发了?!哼!嫌老夫麻烦?好啊!老夫就遂了你们的心愿,给指条‘明路’——黑石山下风光正好!去那烂泥潭里反省反省吧!吃点苦头,磨磨性子,才知道什么叫尊老,什么叫‘路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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