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尽,晨露沾湿了青石台阶。杨锦天这次回山,到底没能见到张仁义师叔。在他回来前几日,仁义师叔便在三位师叔的陪同下,悄然下山了。
这是每年的惯例,谁都知道他去了哪里——西南腹地,一处偏僻的荒山。那里,葬着他未过门的妻子。
仁义师叔目不能视,口不能言。那双眼,是他自己亲手剜去的;那条舌,也是他自己亲手割下的。就在许多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为了守住一个比性命更重的秘密,一个与所谓的“三十六贼”牵连的巨大秘密,他付出了比死亡更沉痛的代价。也正是在同一天,他失去了此生挚爱,那位还没来得及穿上嫁衣的姑娘,也永远地倒下了。
这件事,成了师父刘仁勇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一个纠缠他数十年的心魔。他与仁义师叔几乎是穿着同一条裤子长大,情同手足。眼睁睁看着师弟遭此巨变,变得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而仇人却渺无踪迹,这份痛楚与无力感,日夜啃噬着师父。
这些年来,师父近乎偏执地找寻全性的麻烦,尤其是不放过任何关于“无根生”的线索。他憋着一股狠劲,誓要替挚友讨回这笔血债。可岁月蹉跎,仇人仿佛人间蒸发,或许早已化作黄土。这份无处宣泄的仇恨,这份无法弥补的遗憾,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师父的道心之中。任凭他修为高深,手段通天,心境终究是留下了一丝无法圆满的裂痕,这也成了他始终无法真正踏足那“绝顶”之境的关键阻碍。
算算日子,仁义师叔他们也该回来了。每年这个时候,山上的气氛都会格外沉静些。
清晨,老君观那扇平日紧闭、唯有迎接真正贵客或举行重大典礼才会开启的中央朱漆木门,在低沉悠长的吱呀声中,被两名得到消息的师兄缓缓推开。阳光透过门洞,洒在院内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寻常弟子往来,皆走两侧偏门,中门大开,立时让观内所有弟子都意识到,有非同寻常的客人到了。
师父刘仁勇一改往日那副时而惫懒、时而贪财的模样,脸上带着一种难得庄重却又难掩亲近的笑容,亲自引领着一位客人步入中门。那是一位白发如银、灰瞳深邃的老者,满面虬髯,如同钢针般扎结,面容威严,即便不言语,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身着一件宽大的靛蓝色道袍,料子看似普通,却隐隐有流光转动,行动间步伐沉稳如山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仙风道骨。他的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院中景物与人,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在这位威严老者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子。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袭传统的青色道袍,但穿着方式却颇为随意,衣襟甚至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洁净的白色里衣,透出一股不拘小节、洒脱不羁的气质。他黑发如墨,只是随意地用一根发带束起大部分,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轻拂,更添几分潇洒意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清澈如溪流,却又锐利如鹰隼,似乎能轻易洞穿人心底隐藏的思绪。当他目光流转时,偶尔会掠过一抹玩世不恭的浅淡笑意,但这笑意之下,却难以掩盖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强者气息。他整个人就像一柄未完全出鞘的神兵,既有修道者的清逸出尘,又蕴含着少年人特有的狂傲与蓬勃生命力。
刘仁勇的身后,还跟着师叔张仁义——那位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盲眼师叔,以及另外三位平日里也极少同时露面的仁字辈师叔。这阵仗,更凸显了来客身份之尊贵。
那虬髯老者的目光扫过院内正在晨练或做早课的众弟子,灰白色的眼眸中不禁精光一闪,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些弟子根基扎实,气息沉稳,眼神清正,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在他所处的环境里,若能寻得其中一人收入门下,已是莫大的机缘,而此地竟有数十人之众,且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气象,怎能不让他心生感慨?这老君观的底蕴,果然深不可测。
正在人群中演练一套拳法的杨锦天,也注意到了这两位陌生人。他的目光首先被那虬髯老者的气度所慑,心中凛然,知道这定是了不得的前辈高人。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老者身后那位看似随意的年轻人身上。虽然对方神态轻松,但杨锦天敏锐的灵觉却告诉他,这个年轻人极其不简单,其体内蕴含的力量,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给他一种隐隐的危险感。那年轻人似乎也心有所感,清澈锐利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身形最为高大挺拔的杨锦天身上。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溅射。年轻人在心中暗赞:此子气血旺盛如炉,真炁凝练,双目神光内蕴,坚定无比,显然是个心志如铁、道心坚定的修道种子,修为相当不俗。
就在刘仁勇引着客人准备步入大殿,两位来自不同世界的绝顶人物并肩而立,气度交织,虽未刻意释放威压,却已然让整个院落仿佛笼罩在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折的宗师气场之下时,异变突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