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元年(1567年)二月,北京的春寒还没褪尽,紫禁城太和殿的鎏金铜狮却似已嗅到了朝堂里的火药味。朱载坖坐在龙椅上,摩挲着扶手上的云龙纹。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二场大朝,本该是君臣同心整饬弊政的好时机。
可眼下的局面,却比他当裕王时听来的任何一桩宫廷秘闻都要棘手。
“陛下,先帝遗诏虽安社稷,然草拟之时未与阁臣共商,独由徐阶定夺,恐非祖制所许!”说话的人是高拱,刚直的嗓门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回声。他官袍袖口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目光直直射向站在队列最前的徐阶。
徐阶今年六十有二,鬓角已染霜,却依旧身姿挺拔。他闻言缓缓出列,躬身回道:“此言差矣。先帝弥留之际,诸臣多在外待命,惟臣与张居正、李芳在侧。彼时先帝口不能言,臣若不临机决断,延误遗诏颁布,恐生祸乱。况遗诏皆遵先帝平日意旨,平反冤狱、罢黜方士,哪一条不是为我大明着想?”
“临机决断?还是独断专行?”高拱步步紧逼,“先帝在位四十五年,阁臣议事自有票拟之规,绕开众臣,莫非是觉得自己的心意,比满朝文武的思虑更合先帝圣心?”
这话诛心。
朱载坖闻言,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知道高拱与徐阶的矛盾早有渊源。嘉靖末年,高拱因直言被贬,徐阶当时虽未直接参与,却也没出面调停。如今高拱重回中枢,这场旧怨怕是要借着遗诏的由头彻底爆发。
朱载坖正想开口为二位师傅打圆场,却见御史齐康突然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高拱大人近日频频联络同乡郭朴大人,私下议论阁务,甚至暗示臣等当辨清门户,此乃结党营私之兆!若不严惩,恐坏我朝官场风气!”
齐康是徐阶的门生,这一点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高拱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齐康骂道:“你这竖子!凭空捏造罪名,无非是受了你老师指使!徐阶,你敢说这不是你授意的?”
“高大人休得血口喷人。”徐阶依旧平静,“齐御史所言,若有虚言,自当按律处置。但高大人今日在朝堂之上咆哮,不敬陛下,不尊同僚,难道就不该自省一二?”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文武百官都低着头,没人敢吭声。
朱载坖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自己当裕王时,徐阶是为数不多敢在嘉靖面前为他说话的大臣,而高拱则是他的讲官,教他读《资治通鉴》时屡屡直言时弊。如今两人反目,他夹在中间,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僵局:“陛下,臣有一言,愿为陛下分忧。”
说话的是陈以勤,刚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他缓步出列,语气平和:“先帝遗诏之功,朝野有目共睹;高大人忧心祖制,亦是一片忠心。只是今日朝堂,争论若只聚焦于谁对谁错,恐难有定论,反而延误整顿边防、安抚百姓的要务。臣以为,不如先将遗诏之事搁置,令吏部、礼部会同阁臣,梳理嘉靖朝遗留事务,待诸事有了眉目,再回头议此等细节,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朱载坖眼前一亮,连忙点头称是:“陈爱卿所言极是!眼下北边俺答部蠢蠢欲动,东南虽平了倭患,后续却也需安抚流民,确实不宜在朝堂纷争上耗费太多精力。徐阶、高拱,你们二人都是朕倚重的大臣,当以国事为重,莫要再纠结于过往之事。”
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都躬身领旨,只是眼底的暗潮依旧未平。站在陈以勤身旁的张居正,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他刚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资历尚浅,却已看清了内阁的微妙局势。
徐阶师傅虽为首辅,根基却因高拱的发难而动摇;高拱虽有锐气,却失之急躁;陈以勤试图居中调和,却未必能长久。而他自己,此刻最该做的,便是沉下心来,等待时机。
散朝后,张居正随陈以勤走出太和殿,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大人,今日出面调停,固然暂时平息纷争,可高大人与徐首辅的矛盾,怕是不会就此罢休。”
陈以勤叹了口气,望着宫墙外的柳枝:“太岳,这朝堂就像一张网,我们每个人都在这网中。咱们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不让这张网过早破掉。眼下最要紧的,是北边的军情。方才接到奏报,俺答汗已经率部逼近大同了。”
张居正心中一沉,他清楚知道,比起内阁的权力斗争,这场即将到来的边患,才是真正能动摇大明根基的风暴。
山西石州的天空被染成了暗红色。
马蹄声踏过残垣断壁,蒙古骑兵的呼哨声混着百姓的哭嚎,在街巷里回荡。俺答汗的六万大军分三路入塞,其中一路直扑石州,守城明军不过三千,抵挡了不到一日,城池便告破。田世威蜷缩在城墙缺口后,手里紧握着一把断剑。
但田世威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古兵将百姓的粮食、财物装车,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无能为力。宣大总督王之诰的援军虽已抵达雁门,却迟迟不敢前进;延绥的两万骑兵在不远处扎营,也只是远远观望,没人敢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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