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关惊虺】
五原郡的秋日,天高得发脆,仿佛一柄悬于头顶的湛蓝琉璃,随时会被塞外的罡风击碎。长风卷过长城垛口,裹挟着砂砾的粗粝,抽打在戍卒龟裂的皮甲上,簌簌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手在剥蚀着帝国的甲胄。王翦勒马立于烽燧高台,铁甲凝着昨夜的白霜,目光如淬火的鹰隼,穿透稀薄的晨霭,钉死在下方蜿蜒如黄龙的驰道尽头。匈奴主力虽在焉支山焚天之火后暂退阴山以北,但隘口外的游骑却像嗅到腐肉的秃鹫,盘旋不去,将死亡的阴影投在焦渴的土地上。边关,从未真正安宁,每一粒砂砾都浸透着铁与血的气息。
“大将军,戍堡急报!”都尉蒙毅踏着陡峭石阶奔上,气息微促,甲叶碰撞声惊飞了烽燧顶上一只黑鸦,“驰道三十里外,发现一支大型商队,打着‘河西皮货’旗号,正向九原关而来。车辙深陷,驮畜口鼻喷吐白沫,蹄印杂乱虚浮,显是负重远超寻常皮货!”
王翦眉峰如刀削,纹丝未动,视线依旧锁死在地平线上那抹缓慢蠕动的黑点:“查验过所文书了?”
“验了,”蒙毅从怀中掏出一卷磨损的羊皮,双手呈上,“文书齐全,通关印信是陇西郡守亲盖,朱砂鲜亮,载明运载河西上等羊皮三千张,香料二十斛,前往咸阳。但…”他顿了顿,声音压成一线,带着铁器摩擦般的冷硬,“戍堡锐士以长戟探其车架篷布,触感坚硬如金石,绝非蓬松皮货!且车队护卫,虽着汉装宽袍,步履沉凝如坠铅,指节粗大变形,虎口茧厚如老松皮——绝非商贾护院,是常年握刀挽弓的虎狼之爪!”
风,骤然紧了,卷起王翦玄色大氅,如一片不祥的乌云翻涌。他接过文书,指尖摩挲着陇西郡守印信的边缘——印泥略浮,朱砂在羊皮纤维间晕开一丝极淡的涟漪,边缘细微处,一道几乎不可察的断续划痕,如同被极薄的、淬毒的刀刃刮过。这是“摩勒”的手笔。那个金面巴尔斯,突厥汗国深藏阴影中的谍网之首,其伪造文书之术,连咸阳廷尉府的掌印老吏都曾抚须叹服,谓之“鬼斧”。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竹木混合着羊脂的腐朽气息,被风送入鼻端,与记忆深处阿房宫密室里的巫罍嗡鸣诡异地重叠。
“开关,放他们进来。”王翦的声音冷硬如斩落的铡刀,“项拓,带你麾下‘影卫’,以查验塞外时疫为由,封死驰道前后隘口,一只沙鼠也不许溜走。蒙毅,调三弓床弩上关墙,弩矢浸‘见血封喉’。我要这只‘商队’,进得来,出不去。”
九原关沉重的包铁木门在绞盘刺耳的呻吟中缓缓洞开,如同巨兽张开了淌着黏液的口器。
商队如同一条疲惫而阴冷的巨蟒,蠕动着挤入关城投下的狭长阴影。驮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口涎拖坠如丝,大车覆盖着厚重的、沾满尘土的油布,车轮深深陷入夯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浓烈的羊膻味和劣质胡椒、茴香的刺鼻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掩盖了另一种更细微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汗渍与血腥的陌生气息——那是百战老兵身上洗刷不掉的烙印。
“军爷辛苦!”商队首领是个圆脸富态的中年人,面团般的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疾步迎向按剑而立、如同门神般的项拓,袖中滑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金饼,碰撞声清脆,“塞外风沙苦寒,一点茶水钱,给兄弟们暖暖身子解解乏…”
项拓铁盔下的目光如冰锥,穿透对方堆笑的眼底,刺向那虚伪的温软:“奉大将军令,查验时疫。所有人,下车,列队!”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辟易的穿透力。身后,一队玄甲覆面、仅露双眼的“影卫”无声散开,长戟顿地,戟刃寒光交错,瞬间封死所有去路,空气凝滞如铁。
商队护卫们眼神瞬间阴鸷如草原狼,手悄然按向腰间鼓胀的衣袍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气氛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弓弦在无声中发出濒临断裂的嘶鸣!
“查!军爷尽管查!咱们行得正坐得直!”首领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毒蛇吐信般的厉色,侧身让开,对身后吼道,“都聋了?下车!列队!让军爷好好查验!”
油布被粗暴掀开!
更浓烈的、仿佛来自羊圈深处的膻臊味扑面而来。然而,车架上堆积如山的,并非预想中暗藏的兵甲弓弩,而确实是捆扎整齐、卷毛蓬松的河西羊皮!黄褐色的羊毛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在正午阳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
项拓瞳孔微缩,心头警铃大作,却未迟疑。他大步上前,手中丈二长戟如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刺入一捆看似最厚实的羊皮!
“噗嗤!铿——!”
戟尖穿透蓬松皮张,发出沉闷的撕裂声,随即撞上内里坚硬之物,爆出金石交击的刺耳锐鸣!深及尺许!
没有牲畜的惨叫,没有温热的鲜血。戟尖拔出,带出几缕断裂的羊毛和…几块棱角分明、黝黑沉重、边缘还沾着新鲜羊脂的精铁锭! 羊脂的润滑下,铁锭的冰冷坚硬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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