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浊流引路】
漳水在暴雨的鞭挞下化作一条暴怒的黄龙,裹挟着断木、腐草与泥沙,咆哮着冲出太行山隘口,直扑邯郸东南的旷野。浑浊的浪头拍打着临时搭建的浮桥,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巨兽啃噬着朽骨。王翦勒马立于高坡,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翻卷如垂天之云,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铁铸般的面颊滑落,渗入铠甲缝隙。脚下,刚刚易帜的邯郸城在铅灰色天幕下沉默着,城头残破的赵旗已被秦军玄旗取代,像几滴凝固的墨。
“报——!”一骑斥候冲破雨幕,马蹄溅起泥浆,直抵坡下,“上将军!漳水上游十里处‘鬼愁涧’,斥候小队七人…全军覆没!尸首…尸首未见!”
王翦眉峰未动,只眼底掠过一丝寒冰般的锐芒:“死因?”
“涧中只余断矛残甲,血迹被雨水冲尽…现场有巨力拖拽痕迹,指向…漳水!”斥候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栗,“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河里!”
“东西?”副将辛胜按剑怒喝,“赵人溃兵作祟,装神弄鬼罢了!末将这就带人…”
“慢。”王翦抬手,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汹涌的漳水河道上。浑浊的浪涛间,一个突兀的黑点正随波逐流,沉沉浮浮,朝着浮桥方向漂来。“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黑点越来越近,轮廓在浪花中挣扎显现——赫然是一具肿胀发白的人形!尸体穿着赵国边军制式的皮甲,已被水流泡得松垮变形,如同一个灌满劣酒的皮囊。更诡异的是,这尸体并非随波逐流,而是以一种近乎笔直的轨迹,逆着湍急的漩涡,顽强地漂向浮桥的支撑木桩!
“河漂子!”一名老卒失声惊呼,声音淹没在风雨里,“是河漂子指路!”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闷响!尸体重重撞在浮桥最外侧的木桩上,翻滚了一下,竟卡在了两根原木的缝隙间。肿胀的手臂被水流冲得抬起,食指僵直地伸出,不偏不倚,指向东南——那片被暴雨和雾气笼罩的、名为“巨鹿泽”的浩瀚沼泽!
“东南…巨鹿泽?”羌瘣浓眉紧锁,“赵王迁弃都南逃,探马来报其车驾分明往西,欲入韩境求援!这尸首…”
“一具浮尸,岂能指路?”辛胜嗤之以鼻,“定是水流冲撞巧合!”
王翦沉默不语,翻身下马,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泞,一步步走向浮桥边缘。风雨更疾,豆大的雨点砸在浮尸惨白的皮肤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噗”声。尸体面部肿胀如球,五官模糊,但那双被水泡得外凸、浑浊如死鱼的眼珠,却空洞地“望”着东南方,固执得令人毛骨悚然。王翦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尸体腰间——皮甲束带断裂处,露出一角深青色丝帛,纹样繁复,绝非普通军卒能用!
“捞上来。”王翦的声音穿透风雨,不容置疑。
两名水性极佳的锐士立刻缚绳下水。水流湍急,浮尸卡得甚牢。就在绳索套上尸身的刹那,“哗啦!”一声更大的水响在浮桥另一侧炸开!又一具浮尸破浪而出!同样肿胀的赵国边军装束,同样逆着旋涡,直直撞向浮桥!这一次,撞上的位置更靠南,尸身翻滚后,那僵直的手臂再次抬起,食指依旧顽固地指向——东南!巨鹿泽!
紧接着,第三具、第四具…浊浪翻滚间,一具接一具的浮尸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接连撞上浮桥不同位置,每一次撞击后,尸体的手臂都诡异地抬起,或直指东南,或微调角度,如同一个个沉默的路标,在暴雨狂涛中,为东南方向刻下一条由尸体铺就的、通往巨鹿泽幽冥深处的死亡航道!
浮桥在尸体的接连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秦军将士鸦雀无声,只闻风雨咆哮与浪涛嘶吼。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湿透的甲胄爬上每个人的脊背。这绝非巧合!这些尸体,在被拖入鬼愁涧时,就被赋予了某种阴森的使命!
“报——!”又一骑飞驰而至,声音带着惊惶,“上将军!西线追兵急报!赵王迁车驾在井陉道口…遇伏溃散!疑为…疑为韩军反戈!赵王下落不明!”
“韩军反戈?”辛胜愕然,“韩国蕞尔小邦,安敢如此?!”
王翦缓缓起身,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轮廓流淌。他望向东南那片被浮尸指引、雨雾弥漫的巨鹿泽,再看向西方混乱的井陉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出鞘:“好一招金蝉脱壳,弃车保帅。西遁为虚,南遁为实。赵迁…这是想借巨鹿泽的万里泥沼,遁形匿迹。”他的目光落回桥桩上那具犹自“指路”的浮尸,眼中寒芒暴涨,“只是这引路的‘河伯使者’,究竟是赵人的障眼法,还是…有人想借我王翦之手,把赵王逼入绝地?”
【二: 验毒璧影】
浮尸被拖上河岸,平摊在临时支起的油布下。浓烈的腐臭混合着水腥气弥漫开来,即使暴雨也未能冲散。王翦屏退左右,只留黑伯与军中医官。油布边缘的积水很快变成污浊的暗红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