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羊皮上的胭脂印】
云中郡的暮色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加凶猛和凌厉。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像一座巨大的山一样压在土黄色的城墙上,给整个城市带来一种压抑和沉闷的氛围。
寒风呼啸着,卷着雪粒子如鞭子一般斜抽过来,狠狠地打在箭楼的木柱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无数只被冻僵的手在拼命地拍打着求救,让人听了心生寒意。
王翦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他的身影被黑暗所笼罩,只有那身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微微飘动。披风的一角被风掀起,露出了里面细密的鱼鳞甲。这些甲片是刚刚淬炼过的,散发着冷铁特有的青芒,看上去坚硬而冰冷。
然而,尽管甲片如此坚硬,却仍然无法掩盖住甲片缝隙里残留的血迹。这些血迹是上个月追击匈奴时溅上去的,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在这寒冷的朔风中,仿佛还带着一丝温热的腥气,让人不禁想起那场激烈的战斗。
他的目光越过垛口,落在城南那座挂着 “软玉温香” 牌匾的小楼。牌匾是新换的,红漆鲜亮得有些刺眼,在一片灰败的城郭里,像块刚剜下来的人心。楼里隐约传出丝竹声,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在这备战的孤城显得格外诡异。
“将军。” 蒙恬的声音从身后钻进来,带着关外特有的粗粝。他刚从城外查探回来,睫毛上还挂着冰碴,说话时白气一团团裹着字滚出来,“那拨商队有问题。”
王翦没回头,只 “嗯” 了一声。他认得蒙恬靴底的泥 —— 是城东盐碱地特有的白霜泥,混着细碎的冰碴,说明这小子没走大路,是翻墙绕去了商队驻扎的货场。
蒙恬从怀里掏出半片烧焦的羊皮,递过来时手指在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急的:“东市今早着了场小火,说是炭盆翻了,可这东西是在灰堆里扒出来的。”
羊皮边缘蜷曲发黑,显然是从火里抢出来的。王翦接过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濡湿 —— 不是雪水,是油脂。他凑近鼻尖,一股熟悉的气味钻进鼻腔:硝石混着硫磺,还有点松脂的涩味。是赵军火攻营特配的猛火油,上个月在雁门关外,他亲眼见这东西烧穿了匈奴人的牛皮帐,连石头都能烧得发红。
“不止。” 蒙恬压低声音,往南指了指,“商队的骆驼看着是赵国的 —— 驼铃上刻着‘邯郸’二字,可马掌是燕地的窄铁打的,比咱们秦军的薄三分,走在冻土上悄无声息。还有那货车,看着装的是丝绸,车辙却深得能陷进半只靴,底下定是藏了重物。”
王翦的拇指在羊皮上摩挲,忽然顿住。靠近边缘处,有半枚模糊的印记,红得发暗,像干涸的血,却带着股甜腻的香气。他捻起一点残屑,放在鼻尖轻嗅 —— 是 “醉朱砂”,邯郸胭脂铺的招牌货,用西域红花混着蜂蜡熬的,寻常妓女用不起,只有赵国贵族女子才爱这股子沉厚的香。
“胭脂印。” 王翦的声音比风还冷,“软玉温香的头牌,用的就是这个。”
蒙恬一愣:“将军去过?” 话刚出口就觉不妥,尴尬地挠了挠头盔。
王翦没接话,目光重新落回那座小楼。二层最东的窗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正弯腰在案前写着什么。笔杆顶端有团绿幽幽的光,在暮色里像只鬼火 —— 那是 “寒蟾珠”,赵国王室的信物,珠子里嵌着西域寒蟾的膏脂,能在暗处发光,他在吕不韦的藏品里见过。
“代王嘉的人。” 王翦的指节捏得发白,“他们想烧粮仓。”
云中郡的粮仓在城北,囤着三万石粟米,是北击匈奴的命脉。一旦粮道断了,西边的李牧就能腾出手来,联合匈奴人南北夹击。去年冬天,代王嘉就是用这招,差点端了雁门关的粮草。
“属下现在带人去抄了那楼!” 蒙恬按捺不住,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环首刀上。
“等等。” 王翦按住他,“暗线不止一条。抓了这头,那头的消息就送不出去了。” 他将羊皮揣进怀里,霜雪落在他眉骨上,瞬间凝成了白,“去查‘醉朱砂’的来路,还有那商队的骆驼 —— 看看驼毛里有没有藏东西。”
蒙恬领命刚要走,又被王翦叫住。
“让弟兄们换上便服,别惊动了楼里的‘贵客’。” 他望着那扇亮灯的窗,眸色沉沉,“我倒要看看,代王嘉的妹妹,在云中郡藏了多少后手。”
【二、 香炉下的杀机】
三更天的风最狠,像刀子似的刮过后巷。蒙恬带人蹲在柴火垛后面,靴底裹着厚毡,连呼吸都压得又轻又短。巷尽头是 “软玉温香” 的后门,挂着两盏褪色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把守在柴房门口的两个汉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两个汉子披着羊皮袄,手缩在袖里,却时不时往柴房瞟。蒙恬数着他们的呼吸 —— 三短一长,是赵国死士的暗号。他打了个手势,身边两个秦兵像狸猫似的蹿出去,脚下踩着薄雪,一点声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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