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波突现古舟骸】
汾水的寒波卷着赭黄色的残叶,拍打在岸边半枯的芦苇丛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无数细手在摩挲绸缎。陈苍勒住马缰时,靴底还沾着霍太山的青黑岩灰 —— 三日前王贲在天门隘口布防时,特意将他从工兵营调至斥候队,带着三百士卒沿汾水西岸巡查。"匈奴人惯于借水路绕后,介休密约里那句 ' 舟行载械,以济骑兵 ',你得刻在心上。" 将军的叮嘱还在耳畔回响,他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铜剑。
"校尉,前方水面不对劲!" 前锋斥候的呼喊穿透带着水汽的风雾。陈苍挥鞭赶去,胯下的乌骓马踏着湿软的河滩,蹄子溅起细碎的泥点。只见汾水主航道中央的水面泛起异样的浑浊,几截发黑的木茬像折断的骨头露出波面,随浪起伏时竟带着规整的弧度。此时正值霜降后的枯水期,水位比往年低了三尺有余,河底的鹅卵石都能看清,寻常暗礁绝不会有这般连绵的轮廓。
"拿测深锤来!" 陈苍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沾满晨露的草叶。亲兵麻利地递来青铜锤,锤头铸着饕餮纹,麻绳缠着防滑的麻布。他将锤沉入水中,麻绳在指尖快速滑落,丈余深时突然一沉 —— 触到硬物了。反复测量三次,水下物体的轮廓渐渐清晰:长约二十三丈(合今五十余米),宽近十丈,比军中最大的运粮船还要宽出两丈,分明是艘大船的残骸。
"将军有令,遇不明水域异动需细查。" 陈苍转头吩咐,声音透过风传得很远,"李离,带二十人驾渔船试探,用长杆标界;其余人沿岸布防,弓弩上弦,箭矢蘸水!" 负责工程督造的李离早已换了便于涉水的短打,闻言立刻招呼士卒推来三艘蒙着桐油布的渔船。这些船是前日从河津仓借来的,船底用木榫拼接,缝隙塞着麻布油灰,正是秦军制式的侦查船。
渔船划至残骸上方,李离亲自握着丈八长杆探入水中。"咚" 的一声闷响,长杆触到硬物,他转动杆身,带动水下泥沙翻涌。突然,长杆一斜,一块布满铜锈的船锚从泥中翻出,锚爪如兽牙般锋利,上面还缠着半截断裂的麻绳 —— 麻绳里掺着细铜丝,是先秦贵族用的 "组绳"。
"是艘古船!" 李离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异,水花从他的袖口滴落,"船板用梓木打造,边缘有榫卯接口,还用铁箍加固,缝里塞的是混合了石灰的麻布油灰,妥妥的春秋工艺!" 陈苍心头一紧,他曾在咸阳藏书阁见过《考工记》抄本,记载春秋战船 "大翼长十二丈,广一丈六尺",可眼前这船竟比记载的大出近一倍。汾水虽曾是晋楚通航要道,但这般大的古船残骸,连当地老船工都未曾听闻。
"调绞车和木筏来!" 陈苍当即下令,"去附近村落征用民夫,就说秦军征用,事后按秦律付粮!" 半个时辰后,四具绞车在河岸架起,每具都用碗口粗的榆木做支架,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绳。八十名士卒分成四组,喊着号子转动绞车,粗壮的麻绳将沉船残骸缓缓拽向岸边。泥沙剥落处,船体的轮廓愈发清晰:十五个舱室由厚达三寸的隔舱板分隔,艉部还有两个对称的尖舱,正是春秋时期战船 "大翼" 的典型形制,只是舱室数量比常规战船多了三倍。
更诡异的是船身的破损处:多处船板有焦黑的灼烧痕迹,边缘卷着焦皮,像是被猛火炙烤过;船舷的青铜铆钉还残留着撞击的凹痕,最深的达半寸,绝非触礁能造成的损伤。"倒像是被敌军火攻后凿沉的。" 李离蹲在船舷边,用小刀刮去船板上的泥垢,"你看这缺口,边缘很整齐,是用斧钺劈砍的痕迹。"
"校尉,前舱有硬物!" 一名潜水的士卒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手里举着个黑沉沉的物件。他腰间系着充气囊 —— 那是工兵营特制的猪脬气囊,能让人在水中待上半个时辰。陈苍接过物件,入手冰凉沉重,竟是半截青铜弩机,弩牙虽已锈蚀成青绿色,上面刻着的细密纹路却仍可辨认。他心中猛地一沉:春秋战船里怎会有秦弩部件?秦弩的形制是商鞅变法后才定型的,比这船晚了近三百年。
待前舱泥沙清理大半,所有人都倒吸了凉气。舱底用木板垫高,整齐码放着二十余具完整的弩机,旁边散落着数百支箭镞,箭头朝下插在特制的木槽里。那些箭镞皆是三棱锥型,沉甸甸的铜质泛着冷光,比寻常箭镞重近三倍,与六国常见的薄刃箭镞截然不同。李离拿起一具完整的弩臂,指尖抚过青铜箍加固的痕迹,瞳孔骤缩:"校尉你看,这弩臂加长到六尺(合今一米四),弩弓用桑木和牛角复合制成,长度足有一丈五,是去年才在骊山匠作监投产的改良重弩!"
他顿了顿,掰动生锈的弩牙演示:"这种蹶张弩需脚踏弩臂、双手拉弦,要用全身力气才能上弦,但射程能到六百步(合今八百余米),三百步外能穿透两层皮甲!" 陈苍的目光落在弩机侧面的刻字上,他抽出腰间的匕首,轻轻刮去锈迹。借着正午的日光,那行篆文愈发清晰:"廿六年,骊山监造,工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