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深处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浓得呛人的药味和林牧野那双如同淬火刀锋、带着无尽质问与恨意的眼睛。那眼神,像带着倒钩的毒刺,深深扎进萧彻的心口,反复搅动,带来比剜心取血更尖锐、更漫长的痛楚。
他醒了。
他问清晏。
他要见他。
每一个念头都如同冰锥,狠狠凿穿着萧彻强行筑起的帝王冰甲。廊下冰冷的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胸腔里那团焚烧一切的妒火与恐慌。
“陛下……”王德海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战栗,在身后响起。
萧彻猛地回神,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强行冻结,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挺直了背脊,玄色常服在风中纹丝不动,唯有紧握在袖中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维持着清醒。
“传朕口谕,”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砸在寂静的回廊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林将军初醒,身体尚虚,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医院上下,给朕守好这张嘴!若有一字半句……尤其是关于林将军苏醒的消息,传到不该听的人耳中……”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太医院院正和一众御医,那眼神里的森然冷意,足以让三伏天如坠冰窟。
“——诛九族!”
“遵……遵旨!”院正的声音带着哭腔,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口谕锁住的不是林牧野的房门,而是乾元殿那位公子的耳朵!
萧彻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他大步流星地转身,墨色袍角翻飞,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深沉的孤寂,朝着乾元殿的方向疾行而去。每一步踏在宫道上,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林牧野那双燃烧着恨意和急切的眼睛,谢清晏沉睡中恬静的容颜,在他脑中疯狂交织、撕扯!
不行!绝不行!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萧彻心底咆哮,如同困兽的嘶吼!
他是朕的!是朕剜心取血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是朕耗尽心力一点点养好的!他只能待在朕的身边!只能看着朕!想着朕!那个林牧野……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再出现?!
回到乾元殿外,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风雨的殿门,萧彻的脚步却如同灌了铅。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血气和眼底的猩红,试图将太医院那刺骨的冰冷和绝望从脸上、从气息中彻底抹去。
推开殿门。
暖融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墨香和一丝青草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
殿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玉兰的幽香若有似无。阳光透过薄纱,温柔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暖榻上,谢清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抱着那只碍眼的雪团,正盘腿坐在软榻中央的小几旁。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宁静。
他一手轻轻抚摸着怀中小兔光滑的皮毛,另一只手执着那支紫毫笔,正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
雪团似乎被他的专注感染,安安静静地蜷着,红宝石般的眼睛半眯着,只有耳朵偶尔惬意地抖动一下。
听到开门声,沈言抬起头。
看到是萧彻回来,那双清澈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投入星辰的湖面,荡漾开纯粹而明亮的欢喜。
他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立刻将怀里的小兔子举高了些,朝着萧彻的方向晃了晃,无声地用口型说道:
「看!雪团乖!」
随即,他又献宝似的将面前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小心地捧起来,对着萧彻展示。
那上面的字迹虽然依旧歪扭稚嫩,如同初学步的孩童,但比之从前已有了明显的进步,一笔一划都透着笨拙的认真。他指指纸上某个字,又指指自己,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表扬的意味。
「写的!好看吗?」
那笑容,那眼神,那毫无保留的、只为迎接他归来的纯粹欢喜,如同最炽热的阳光,狠狠灼烫了萧彻冰封的心脏!也狠狠撕开了他刚刚勉强拼凑起的伪装!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的清晏……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刻正用这样全然信赖、全然依恋的目光看着他,向他展示着微不足道的快乐和进步。
而他,刚刚做了什么?他去了太医院,见了那个他此生最不愿见的人,回来时,怀里揣着一个足以摧毁眼前所有美好的、冰冷的秘密!他正在亲手编织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要将这只对他展翅欢鸣的鸟儿,永远锁在里面!
愧疚如同毒藤,疯狂缠绕勒紧!几乎要将他撕裂!
“嗯……”萧彻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勉强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他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走向暖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试图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但那份僵硬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痛楚,却泄露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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