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死在元州驿站,死状隐蔽,尸体却无明显伤痕,死得无声无息。
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刺杀失败了。
不是别人动的手,而是陆楚晏。
他垂下眼,指尖紧紧捏着药勺。
药很快煎好了,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
陆楚远被轻轻扶起,由丫鬟喂下药汤。
易砚辞一直站在床边,目光没离开过那张苍白的脸。
药喝完不到半盏茶工夫,陆楚远的呼吸逐渐平稳。
易砚辞没等他完全清醒,便冷静地搭上了他的手腕。
脉象清晰有力,跳动节奏稳定。
体内郁结的毒气已开始消散。
他终于松了口气,肩头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抬手便拔掉了插在陆楚远的银针。
走,现在就得走。
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这屋子太暖,灯火太亮。
这一家人的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压得他喘不过气。
连针都顾不上收,转身冲出门。
可刚跑出两步,前方人影一晃,陆宴辞和卫氏已经双双扑通跪了下来。
“先生,谢谢您救了我儿!”
卫氏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重重磕下头去。
陆宴辞也跟着叩首,额头撞在地上。
“若没有您,远儿命就没了!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永世难忘!”
易砚辞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侧身,低头从他们身边绕过去,走得又急又快。
陆楚晏在后头追了上来,脚步匆忙,喊声带着几分焦急。
“先生,等等!您是要去军营吗?我带您去!天黑路不好走,我让人备了马车。”
易砚辞脚步一僵,停在了原地。
他根本没想走去军营。
他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想逃开这片喧闹的温情,逃开那些真诚的眼泪。
可这话听着太怪,太像心虚。
陆楚晏这话,倒替他圆了个台阶。
易砚辞心里乱得很。
理智和情感在体内拉扯,彼此撕咬。
他想让自己冷静,想说服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身为医者,救人性命本是天职。
天职?
你早就抛弃天职了!
你活着,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那些死在黄沙里的人闭上眼!
可你现在,却在救那个亲手埋葬他们的人!
救完了军营里的兵,他独自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干嘛。
夜风冷飕飕地刮过街角,吹得他衣角翻飞。
街边的灯火昏黄,映着他的影子。
他走过药铺,走过酒肆,走过曾与族人并肩走过的集市。
可如今,身边只剩一片空寂。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该停在哪里。
陆楚晏已经中了毒,神志不清,命悬一线。
只要他袖手旁观,甚至……
大仇得报,心愿了结,他也能从此解脱。
可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还拼尽全力地救了他。
机会多好啊。
不救陆楚晏,谁也不知道他中了毒。
这毒极隐秘,发作缓慢。
若不是他恰好路过军营,根本没人能察觉异样。
而就算有人起疑,也只会归咎于战场劳损。
顶多请几个寻常大夫瞧瞧,开些温补的药。
没人会想到是毒。
没人会怀疑他。
他本可以安然脱身。
可现在呢?
他亲手揭开了这个秘密,亲手把陆楚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就算有人怀疑,他只说一句医术浅薄,不会治就完了。
多简单的一句话。
他曾救过无数人,也放过无数人。
医术不是万能,他也不是神。
可这一次,他连借口都没来得及编,手已经先于大脑行动。
当陆楚晏倒下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把脉、施针、喂药,一气呵成,毫无迟疑。
陆楚晏死了,不是正好?
是啊,正好。
陆家欠的血债,早该用命来还。
那一百五十八口人,不该死得无声无息。
而陆楚晏,正是那场灭族惨案的始作俑者之一。
他活着,易砚辞的族人就永远闭不上眼。
全族全埋在南州了。
这个数字,他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最小的才三岁,死时手里还攥着一块干硬的馍。
那天大雪纷飞,火光冲天,族老拼死把他推出后门。
自己却被乱箭射死在祠堂门口。
那火,烧了三天三夜。
他们的尸骨无人收殓,被野狗啃噬,被风吹散。
后来他偷偷回去,只捡到半块染血的玉佩。
连族老在内,一条条命,全没了。
全都没了。
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们本可以不死。
若陆楚晏当时肯发一道军令,易家村不会沦陷,不会变成一片焦土。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大局为重,选择了牺牲一个偏远的小族。
可他呢?
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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