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军基地的休息区比“鼹鼠窝”和“猛犸号”的船舱要舒适得多,至少每个人都有了一张像样的床铺,而不是睡在工具箱或者冰冷的甲板上。但此刻,分配给他们的这个小小隔间里,空气却比索鲁镇的辐射尘还要凝重。
克里夫终于从维修车间的狂热中暂时脱离,一边用沾满油污的布擦着手,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看沉默不语的英格丽特,又看看一脸严肃的雷班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
“呃……你们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鹰眼给的零件不够好?我看了,虽然有些是二手翻新的,但质量其实还行……”
雷班纳没有回答克里夫,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英格丽特身上。她坐在床沿,背挺得笔直,一如往常,但微微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窗外(如果地下基地模拟日照的灯光算窗户的话)传来其他抵抗军成员隐约的交谈和脚步声,更衬得这小隔间里的寂静令人窒息。
“英格丽特,”雷班纳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缓,“鹰眼说的‘那件事’……如果你不想说,没人会逼你。但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些东西……或许说出来会好受点。”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和克里夫的承受能力只限于吐槽和修车,那就算了。”
克里夫立刻挺起胸膛,虽然不太明白具体要承受什么,但还是表态:“没错!天塌下来有……有雷班纳顶着!我负责修好战车带大家跑路!”
英格丽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两人,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纯粹冰冷,反而像是冰层下涌动着暗流。她沉默了几秒,就在雷班纳以为她会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拒绝时,她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
“……不是多么复杂的故事。”她开始叙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任务简报,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床下艰难撬出来的。
“三年前,我还是‘鹰眼’小队的副队长。一次任务,目标是摧毁一个冷血党早期的小型前哨站,获取他们的通讯密码。情报显示守卫不多,我们计划夜间潜入,速战速决。”
她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落在了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仿佛能穿透混凝土,看到过去的场景。
“我负责带队从侧面切入。一切很顺利,直到……我们发现了前哨站里关押着十几个平民,大多是妇女和孩子。冷血党用他们作为人肉盾牌,布置在关键通道附近。”
雷班纳的心微微一沉。克里夫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按照原定计划,最理智、最‘正确’的做法,是忽略人质,直接执行主要任务,摧毁核心设备和获取密码。任何拖延和变故都可能导致任务失败,甚至全军覆没。”英格丽特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握着膝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但是……我犹豫了。”
她停顿了一下,空气中只剩下基地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我下令,分出一部分人手尝试解救平民。行动……暴露了。前哨站的防御比情报显示的更强,我们陷入了苦战。虽然最终完成了主要任务,但……负责掩护平民撤离的小组,包括‘铁砧’和‘火花’……没能回来。”
她说出了两个代号,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铁砧是个总爱吹嘘自己酒量、但其实一杯就倒的壮汉,火花是个刚满二十岁、对机械有着古怪爱好的小姑娘……”她罕见地多描述了一句,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语调,“他们信任我的指挥,而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用他们的生命,换回了……几个陌生人的生存几率。”
隔间里陷入了死寂。克里夫张大了嘴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雷班纳看着英格丽特,她能如此清晰地记得牺牲队友的代号和特征,本身就说明了一切。这份愧疚,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已经锁了她三年。
“所以你就离开了?”雷班纳轻声问。
“嗯。”英格丽特垂下眼帘,“我不配再担任副队长,不配再指挥任何人。留在那里,每一次看到鹰眼,看到夜莺,看到空出来的床位……都像是在提醒我自己的失败。离开,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真相大白。原来英格丽特那生人勿近的冰冷外壳,那近乎偏执的谨慎和对“正确”决策的坚持,都源于这场刻骨铭心的失败和沉重的负罪感。
克里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笨拙的急切:“可是……可是你救了那些平民啊!这怎么能算全错呢?要是换了我,我可能……我可能也会想试试救人的!”
英格丽特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在战场上,仁慈有时是最大的残忍。尤其当你肩负着队友的生命时。我的职责是完成任务,并尽可能保证队员安全,而不是……赌上他们的命去践行虚无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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