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盒中的U盘在高温炉中化为一丝青烟,连同那沉重如山的过往恩怨,似乎也一同消散在了花房温热的空气里。温窈那句“我们重新开始吧”和沈砚清那句“我愿意”,像一道微弱但坚韧的曙光,刺破了笼罩两人长达十六年的、由仇恨与谎言编织的厚重阴霾。
然而,誓言落地,现实的重量才真切地压在肩上。沈砚清肩胛下的枪伤、失血过多后的虚弱,以及连日来精神的高度紧绷,让他在离开花房后不久,便发起了高烧,重新被送入特护病房进行隔离抗感染治疗。医生诊断,伤势引发了急性肺炎,需要绝对静养。
刚刚建立起的、脆如蝶翼的“重新开始”,立刻迎来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这一次,不再是刀光剑影的追杀,而是病魔无声的侵蚀,和日夜相对的、无法回避的彼此。
温窈没有离开。她在沈砚清病房隔壁的陪护房间住了下来。Lily姐送来了她的简单行李,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安排好一切,转身继续去处理外部汹涌的暗流。
最初的两天,沈砚清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高烧让他意识模糊,时而蹙眉呓语。温窈就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注入他的血管,听着他沉重而滚烫的呼吸。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尖锐的戒备,但也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只是守着。在他因噩梦而浑身紧绷、冷汗涔涔时,她会起身,用浸湿的温毛巾,轻轻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足够耐心。
沈砚清在短暂的清醒间隙,总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有时是床边一抹安静的影子,有时是递到唇边的一勺温水。他烧得视线模糊,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份无声的陪伴,像一剂温和的良药,缓缓注入他千疮百孔的心脉。他想说些什么,道歉、感谢,或是关于未来的承诺,但虚弱和药物带来的昏沉让他口齿不清,最终只是艰难地动动手指,试图触碰她,然后又无力地垂下。
温窈会在他试图伸手时,微微停顿一下,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并不回应那份无力的触碰。她需要时间。毁灭U盘是一个仪式,割裂了充满血腥味的过去,但通往未来的桥,需要一砖一瓦,在废墟上重新搭建。信任的建立,比恨意的消解,需要更漫长的时光和更具体的证明。
第三天,沈砚清的高烧终于退了。人清醒过来,但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坐在窗边沙发上,就着晨光低头翻阅一本旧杂志的温窈。她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柔和而安静,仿佛之前所有的风暴都未曾发生。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温窈若有所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没有尴尬,没有躲闪,只是一种经历了巨大动荡后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醒了?”温窈合上杂志,声音平淡,“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吃些流食了。”她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谢谢。”沈砚清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又迅速分开。水温恰到好处,润泽了他干涩的喉咙,也缓和了空气中那丝微妙的不自在。
“外面……怎么样了?”他问,声音依旧沙哑。
“Lily姐在处理。沈氏的股价稳住了,几个跳得最凶的董事被暂时停职,正在接受内部审计。你父亲那边……”温窈顿了顿,观察着他的表情,“……听说病情加重,已经无法理事。Lily姐安排了最可靠的人看守……和照顾。”
她用了“看守”这个词,沈砚清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归于沉寂。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接下来的日子,在消毒水气味和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温窈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过度热情。她像一个尽责的、保持着适当距离的看护者。帮他调节病床的高度,在他需要时递上水或书,在他接受治疗时安静地待在门外。她会和他一起看财经新闻,偶尔就某个商业动态交换一两句简短的、不带感**彩的看法,仿佛只是普通的合伙人。
沈砚清配合着治疗,努力进食,试图尽快恢复体力。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强势的目光锁定她,或用隐含深意的话语试探她。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在她递水时轻声说“谢谢”,在她准备离开房间时,克制住叫住她的冲动。他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生怕一丝不慎,就会惊走这只好不容易愿意暂时停歇的、伤痕累累的蝶。
这种相敬如宾的平静下,是两人内心从未停止的波澜。
一天夜里,沈砚清因伤口疼痛醒来,发现温窈并没有回隔壁房间,而是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月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法卸下的重负。他看着她,心中涌起铺天盖地的酸楚和怜惜。他想起父亲可能对她母亲犯下的罪孽,想起自己曾带给她的伤害,想起她毅然毁灭U盘时的决绝……巨大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轻轻掀开被子,想下床为她披件衣服,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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