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狂热的气氛。
是马万里。他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
然后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那变脸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
“好!太好了!”他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边用力鼓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周通同志宝刀未老,一定能创造奇迹!
冷月同志,你们看,我刚才为什么那么严厉?
我这是在给你们压力嘛!没有压力,哪来的动力?
我这是在用激将法,激发老同志的战斗精神啊!”
他走到周通面前,亲热地握住周通那只沾满油污的手,用力地摇晃着:
“周师傅,您辛苦了!您不是我们红星厂的宝贝,您是我们整个东海市工业战线的瑰宝啊!
我代表市工业局,向您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周围的工人们看着这位马局长,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异常精彩,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
陆云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脸皮比机床的铸铁底座还厚。
他也不点破,而是走上前,对周通说:
“周师傅,还没结束。图纸上的要求,是镜面。我们得给‘曙光一号’,一颗完美的心脏。”
“对,还没结束。”周通抽出手,眼中的光芒再次变得专注而锐利。
接下来的精磨和抛光,才是真正考验功力的水磨工夫。
周通没有再用机床,而是让人将主轴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架子上。
他拿出了一个自己珍藏多年的小木盒,里面,是十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磨头,
形状各异,都是他亲手用玛瑙、皮革、甚至竹子制作的。
他开始向众人展示什么叫真正的“手艺”。
他挑选了一块最细的羊毛毡磨头,沾上一种他自己调配的、散发着淡淡杏仁味的绿色研磨膏,
开始对主轴表面进行最后的手工抛光。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仪式感。
“看,”他一边打磨,一边对他那两个已经彻底看傻了的徒弟说,
“抛光不是磨,是‘喂’。你们要感觉钢材的‘脾气’,
它哪里硬,哪里软,哪里有应力,你手上的力道就要跟着变。
你要把它‘喂’舒服了,它才会把最亮的那一面,给你看。”
这番话,玄之又玄,却让孙建和方振国听得如痴如醉。
他们知道,周通这是在传道。他在将自己一辈子与钢铁打交道总结出的,那些无法用图纸和数据量化的“心法”,传授出来。
陆云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一个时代正在落幕,而另一个时代,正在被这双手,亲手开启。
两个小时后,当周通放下工具,用一块柔软的鹿皮,擦去主轴上最后一丝研磨膏时,整个车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根主轴,已经不能称之为工业零件了。
它像一件艺术品。
在车间顶灯的照耀下,它通体流光,表面光滑得看不到任何纹理,宛如一泓凝固的秋水。
它清晰地倒映出车间里每一个人的脸,以及他们脸上那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陆云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五分钱的硬币,轻轻地,将它立在了主轴圆弧形的顶端。
硬币稳稳地站住了。
纹丝不动。
这无声的展示,比任何测量仪器的数据都更具冲击力。
“扑通”一声,周通的一个徒弟,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对着那根主轴,也对着周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师傅,你终于回来了,师傅。”
周通看着自己的杰作,又看了看那枚稳稳站立的硬币,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仿佛吐尽了积压了近十年的委屈、不甘和心结。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脸色煞白的方振国,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平静:
“老方,当年的事……是我错了。
不是钢不好,是我心太急,人太傲,没听它的‘话’。”
方振国眼圈一红,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自己的老伙计,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
“不怪你,老周,不怪你……欢迎回家!”
马万里见状,眼珠一转,立刻抓住了这个绝佳的“升华”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宣布:
“同志们!今天,我们见证了奇迹!我们见证了我们工人阶级的伟大力量!
我决定,立刻向市里打报告,就在我们红星厂,成立一个以周通同志名字命名的‘匠师工作室’!
要把这种宝贵的工匠精神,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就在这时,秦冷月的声音响了起来,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马局长,感谢您对我们红星厂工作的‘关心’和‘指导’。
后续还有更精密的工序,车间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
如果您视察结束了,可以让门口的同志安排车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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