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巨蟒,缠绕着灰白沙荒地。枯草覆上白霜,荆棘尖刺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在惨淡的日头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窑洞内,篝火日夜不息,松脂的焦香混合着浓重的草药苦涩,也掩盖不住赵小满肺腑深处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喘息。她深陷的眼窝紧闭,浓密的睫毛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额心的根须印记沉寂如死灰,只有手背上那几道蔓延的淡青色纹路,偶尔如同垂死的脉搏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证明那枯槁躯壳里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意志。
然而,窑洞之外,那片被誓言浸透、被热血浇灌的土地,却在寒风中悄然蜕变。赵小满以命换来的“三柱擎天”,如同三根无形的巨椽,开始撑起这片方寸之地的秩序与锋芒。
张寡妇枯槁的身影,成了这片“翡翠”田地最醒目的界碑。她不再仅仅守着自己的田垄。那双浑浊却沉淀了半生风霜的眼睛,此刻如同盘旋的鹰隼,锐利地扫视着荆棘壁垒的每一个角落。刻着“张氏”的铁锄不再只是农具,而是她延伸的手臂,是权力的象征。她枯槁的手握着锄柄,深一脚浅跄地沿着荆棘壁垒内缘巡视,脚步缓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目光所及之处,任何试图钻进壁垒偷食嫩苗的田鼠野兔,都会被那骤然爆发的、母狼护崽般的厉喝惊得仓皇逃窜!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荆棘尖刺,穿透壁垒,狠狠扎向村中那些心怀叵测的窥探目光!
“看什么看!” 一声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的厉喝,在寒风中断裂般响起!张寡妇枯槁的身影猛地停在荆棘壁垒一处相对低矮的豁口外,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篱笆外一个探头探脑的闲汉脸上!那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气的目光一刺,心头猛地一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讪讪地嘀咕着“看看还不成么”,灰溜溜地转身就走。
“…再敢伸头…” 张寡妇枯槁的手猛地将铁锄顿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如同丧钟!“…老娘…剜了你的招子——!!” 嘶哑的咆哮带着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凶悍,在寒风中扩散开去,清晰地钻进每一个窥伺者的耳朵里。壁垒之外,窥探的目光瞬间少了大半。
定海针,已然扎根!无形的荆棘防线,因这双浑浊而凶悍的眼,变得更加森然可怖!
窑洞内,靠近洞口光线稍亮的一角,王嫂子枯槁佝偻的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团。她面前摊开着一块相对平整的、被火燎烤过的深褐色泥板。枯槁冰冷、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根磨尖的硬木签,如同握着一柄千钧重的刻刀。她的呼吸粗重,浑浊的眼睛因极致的专注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泥板,眼珠几乎要凸出来。
泥板上,刻着歪歪扭扭、如同虫爬般的符号——那是赵小满口授、她死记硬背下来的,代表“粟米”、“苜蓿”、“草垫”、“张”、“刘”、“李”等简单事物的象形刻痕。
“今日…李二姐…交…苜蓿干草…三…三…” 王嫂子枯槁的嘴唇哆嗦着,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在泥板边缘一个代表“李”的刻痕旁边,寻找着代表“三”的、三道并排的短横。找到了!她枯槁的手指如同打桩般,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在旁边刻下三道深深的、代表“三”的刻痕!木签划过泥板,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如同用生命在镌刻!
汗水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淡黄组织液,顺着她枯槁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泥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斑点。肋骨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刻划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闷痛。但她枯槁的手指稳如磐石,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光芒!
一粒米!一滴汗!都不能错!
这是命!是她的命!是大家的命!
她枯槁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板的碎屑。旁边,一小堆新收上来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苜蓿嫩叶,一捆捆码放整齐的干草,几块新编的、依旧粗糙却已见规整的草垫,都成了她眼中最神圣的供品,必须用最精准的“账目”供奉起来!
“刘婆婆…交…粟米…一…一斗半…” 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移向代表“刘”的刻痕,寻找代表“斗”的方框和代表“半”的半个圆圈…刻下去!用力刻下去!指缝间渗出细微的血丝,混入泥板的深褐色中,她浑然不觉!
命之账本,在枯槁染血的手指下,一横一竖,艰难而倔强地——成型!一种原始的、却关乎生死的公平,在这方寸泥板间,悄然萌芽!
村东头,柳家后院。
低矮的柴房内,浓稠的黑暗与刺鼻的霉烂气息依旧令人窒息。只有门板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顽强地透进一丝微弱的、带着后院湿冷泥土气息的光线,以及…墙根外那片被张寡妇带人贴着墙根密植的苜蓿丛,在寒风中摇曳摩擦墙壁发出的“沙沙…沙沙…”声,如同无数女子在低语、在哭泣、在吟诵那铁窗上烙下的金线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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