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堡大集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浊浪,渐渐平息在官道扬起的黄尘里。青石板光溜溜地裸露在惨淡的晨光下,上面几点深色的水痕(露水?蛋液?)和零星的翠绿菜屑,是方才那场神迹与狂潮仅存的印记。空气中,那霸道神圣的蛋香与凛冽清新生机交织的气息,也终究被马蹄踏起的尘土和集市深处飘来的劣质油腥气所取代。
快嘴刘如同喝醉了酒的疯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赵小满枯槁的身影后面。她枯槁的脸上是狂喜到近乎狰狞的潮红,眼珠子因亢奋而布满血丝,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焦黄的牙齿,涎水都忘了擦。她的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粗麻布临时扎成的、鼓胀到几乎要炸开的巨大包裹!
那包裹的形状极其不规则,沉甸甸地坠在她枯瘦的胸前,压得她本就佝偻的腰弯成了虾米!随着她踉跄的脚步,包裹里发出沉闷而密集的、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哗啦啦…哗啦啦…
那是成百上千枚铜钱相互挤压、碰撞的声音!如同一条由金属构成的河流,在她怀里汹涌奔腾!
粗粝的麻布根本包裹不住那份沉甸甸的、名为“财富”的洪流!几处接缝被撑得裂开了口子,黄澄澄、沉甸甸的铜钱边缘从裂口处顽强地挤了出来,在惨淡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诱人的光泽!甚至有几枚圆溜溜的铜钱不堪重负,“叮当”几声滚落在黄土官道上,快嘴刘都顾不上去捡,只是用枯瘦如柴的手臂更加死命地箍紧怀里的“金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护食野兽般的低喘。
“钱…钱啊…全是钱…” 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赵小满空荡荡的破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敬畏和一种与有荣焉的疯狂,“…小满…小满丫头…发了…咱们发了啊!凤凰蛋!青仙菜!我的老天爷!一百多文一个蛋!几十文一把菜叶子!这…这得有多少钱?!一千文?不!两千文?!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劈叉变调,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惊起路边枯树上几只寒鸦。
赵小满的脚步依旧沉静,深陷的眼窝里是透支后的疲惫与洞穿世事的沉静。寒风卷动她空荡荡的破袄下摆,勾勒出底下嶙峋的骨架。对于身后快嘴刘那癫狂的呓语和怀中那沉闷诱人的钱响,她仿佛充耳不闻。她的目光穿透凛冽的寒风,穿透扬起的黄尘,死死钉在视野尽头、村西头那片灰白沙荒地上,钉在那如同血色判官笔般沉默矗立的荆棘壁垒上。只有袖中枯槁的手背上,那几道蔓延的、淡青色根须状印记,在感知到怀中那份沉甸甸的、由生机转化而来的“重量”时,极其微弱地、温润地灼热了一瞬。
破败的窑洞,粗粝的土黄布帘隔绝了寒风,却隔绝不了那由远及近、沉闷如雷的铜钱碰撞声。
“哗啦啦…哗啦啦…”
当快嘴刘抱着那个鼓胀欲裂、黄澄澄的铜钱从裂口处刺目溢出的巨大包裹,如同怀揣着即将爆炸的火药桶般,踉踉跄跄冲进窑洞的瞬间——
“噗通!”
张寡妇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从篝火旁的石头上滑落下来,重重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布满冻疮裂口、血污泥污的手死死抠住地面粗糙的浮土,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快嘴刘怀里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山”,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
“钱…钱…” 她枯裂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怀揣五百文铜钱带来的那份踏实感,此刻在这座沉甸甸的“铜山”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一粒尘埃!巨大的、颠覆认知的财富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枯朽的躯壳和早已冰封的认知,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哐当!”
快嘴刘再也支撑不住,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将那个巨大的、鼓胀的粗麻包裹重重地顿在篝火旁相对平整的地面上!沉闷的撞击声让窑壁都似乎震了震!包裹裂开的口子更大,更多的黄澄澄铜钱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啦啦”地倾泻而出!瞬间在篝火旁堆起了一座散发着金属冰冷光泽和铜锈气息的——小山!
“张婆婆!看!快看啊!” 快嘴刘枯槁的脸上是狂喜到扭曲的潮红,尖利的嗓音因激动而劈叉,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堆铜钱山,“凤凰蛋!青仙菜!全卖光了!一个不剩!您猜猜!猜猜卖了多少钱?!一千八百文!整整一千八百文啊——!!”
一千八百文!
这个数字如同九天落下的神雷,狠狠劈在张寡妇早已被震撼得麻木的神经上!
她枯槁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深陷的眼窝瞬间瞪大到极致!布满沟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因这巨大的冲击而扭曲!一千八百文?!那是多少个日夜的操劳?多少担粮食?多少年也攒不下的天文数字?!就这么…堆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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