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冻透骨髓的阴寒。村西头的破败屋舍蜷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僵死的甲虫。几缕稀薄的炊烟从冰冷的烟囱里艰难挤出,尚未升起,便被凛冽的寒风撕得粉碎。
最先打破这死寂的,是村东头李二嫂家那扇摇摇欲坠的柴门。“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李二嫂佝偻着身子,裹紧破旧的头巾,缩着脖子钻了出来。枯槁的手里拎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准备去村头那口老井刮点冰渣子化水。日子艰难,连挑水的力气都省了,只能趁早去刮点井壁的薄冰。
寒风如同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她脸颊生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得梆硬的土路,浑浊的眼睛被风刺得半眯着。刚拐过村西头那排坍塌大半的土墙,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混杂着刺鼻的泥腥和隐约的腐肉气息,如同无形的毒瘴,猛地灌入她的鼻腔!
“呕…” 李二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昨夜那点稀薄的草籽糊糊全呕出来。她猛地捂住口鼻,浑浊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扫向恶臭的源头——那片紧邻荒地的、被张寡妇她们挖出引水浅沟的方向!
惨淡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铅云,吝啬地洒下。
眼前的景象,让李二嫂枯槁的身体瞬间僵直!浑浊的眼珠子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窝里瞪出来!
浅沟里!
不,那已经不是浅沟!
那是一个翻滚着、蠕动着、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泥潭!
两个…两个几乎辨不出人形的泥鬼,正在粘稠冰冷的黑泥中疯狂地扭动、挣扎、嘶嚎!
一个枯槁如鬼,头发被恶臭的黑泥糊成一绺绺,贴在如同骷髅般的脸上,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绝望和怨毒!她枯瘦的手臂徒劳地在泥浆里挥舞,每一次挣扎都让身体陷得更深,口鼻中不断喷出混合着胃液和泥浆的污物,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呛咳和呕吐声——是王桂香!
另一个更加不堪!半截身子几乎都陷在恶臭的黑泥里,一条裹着破布、肿胀得如同发面馒头的腿无力地翘在泥浆外,破布早已被泥水浸透,不断渗出暗黄粘稠、散发着恶臭的脓液!他那张同样糊满黑泥的脸上,五官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嘶哑破裂到不成人声的惨嚎和呻吟!一只手臂如同被开水烫过的死猪肉,肿胀成诡异的青紫色,无力地垂在泥水里——是赵有才!
“娘…娘啊…拉…拉我…” 王桂香浑浊的眼睛终于看到了土路上僵立的李二嫂,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枯瘦的泥手朝着李二嫂的方向疯狂地抓挠,喉咙里挤出绝望的嘶喊。
“呃…嗬嗬…腿…腿烂了…烂了啊…” 赵有才的惨嚎更加微弱,如同垂死的野兽最后的呜咽。
这惨烈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这冲天的恶臭,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死寂的村西头!
“咋回事?!”
“谁掉泥沟里了?”
“臭死了!我的老天爷!”
“快去看看!”
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如同沸腾的潮水!一道道枯槁的身影,裹着破旧的棉袄,如同被惊醒的鼹鼠,从各个破败的院门后、坍塌的土墙缝里钻了出来!很快,荒地边缘那条散发着冲天恶臭的泥沟旁,便围拢起一圈瑟缩着脖子、捂着口鼻、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嫌恶和…某种隐秘快意的妇人。
“哎哟!是赵家那对活宝!王桂香!赵有才!”
“天杀的!他们跑这鬼地方来干啥?!”
“还能干啥?偷苗呗!昨儿晚上就有人瞧见赵有才鬼鬼祟祟往这边爬!”
“报应!真是报应!老天爷开眼了!”
“快看那腿!啧啧…都烂出脓了!臭死个人!”
“活该!让他们起贪心!惦记人家五丫头的‘妖苗’!”
议论声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寒风中“嘶嘶”作响。一道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厌弃和幸灾乐祸,一遍遍扫视着泥潭里那两个如同蛆虫般扭动的泥鬼。快嘴刘也挤在人群里,此刻却没了往日的尖利,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后怕和隐秘兴奋的潮红,眼神躲闪着泥潭里的惨状,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
“救…救命啊…拉我上去…” 王桂香在恶臭的泥潭里徒劳地挣扎,浑浊的泪水混合着泥浆在脸上冲刷出污浊的沟壑,绝望的嘶喊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呃…” 赵有才的呻吟更加微弱,肿胀青紫的手臂无力地抽搐着,断腿处的脓血在泥水里晕开一圈圈恶心的黄晕。
就在这时!
人群里,一个同样枯槁、穿着补丁摞补丁棉袄的妇人(正是昨日被张寡妇说动、一同挖沟的孙婶子),看着泥潭里王桂香那张写满贪婪和怨毒的脸,再想想昨日自己那双在冻土上刨得鲜血淋漓的手,一股混杂着悲愤、心酸和被压迫太久的怨气,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
她猛地朝前挤了一步,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泥潭里的王桂香,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尖锐力量,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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