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货铺”的生意日渐红火,那扇由老榆木打造、透着粗犷气息的店门,每日迎送着形形色色的客人。晶莹韧滑的红薯粉条、纹样独特的凤纹锦布、滋味醇厚的各色山珍,这三样来自遥远丰女村的特产,如同三把钥匙,悄然打开了京城一部分人的胃口与青睐,也为这间看似朴拙的铺子蒙上了一层引人探究的色彩。
李青山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立在柜台后,如同山岩。收钱,取货,打包,动作干脆利落,绝无赘言。起初,这种态度让一些习惯了店家殷勤的客人略感不适,但久而久之,反倒成了“山野货铺”的一块招牌——东西好,老板硬气,不玩虚的。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沉默的表象之下,李青山的感官始终如同拉满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店内流动的每一丝信息。他的耳朵,不仅能分辨出山林间最细微的兽踪,也同样能在这市井喧嚣中,筛选出那些看似无意、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絮语。
他很快发现,这间小小的货铺,不知不觉间,已成了一个独特的信息汇聚点。
那些来自各大酒楼、饭庄的采买,在等待打包时,往往会互相抱怨东家抠门,或炫耀自家新请了哪位名厨,又或是闲聊哪家贵府近日宴请频繁,点了什么稀奇菜式。从这些零碎的话语里,李青山能拼凑出京城饮食风尚的细微变化,以及某些高门大户近期的社交活跃程度。
那位常来采购凤纹锦布的绸缎庄掌柜,偶尔会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新到的布匹,与同来的其他布商低声交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李青山得知,这独特的凤纹在京城的一些闺阁小姐和追求别致的文人雅士中颇受追捧,甚至引来了宫中尚服局女官的私下询问。同时,他也听到了他们对江南新到的某种丝帛的赞叹,以及对北方边贸因一些小摩擦而导致某种原料价格上涨的抱怨。
最值得留意的,是那些奉了主家之命前来采购的各府仆役、管家。他们身份不高,却是连接高门内院与市井的最直接渠道。等待时,他们或倚着门槛,或凑在角落,交换着各自府里的见闻,声音压得低,却逃不过李青山猎户般敏锐的耳朵。
“听说了吗?昨儿个陈国公府上的赏花宴,李家小姐穿了身新裁的衣裳,那料子上的花纹,啧啧,就跟活了似的,好像就是这种凤纹锦……”
“可不是嘛,我们家夫人也念叨好几回了,非得让我来守着,看看有没有新花样的。”
“唉,咱们府上最近可没心思弄这些。老爷为着漕运那点子事,跟户部那边掰扯好几天了,上火着呢!”
“我们府上也是,老太爷吩咐了,近来都低调些,没见御史台那边……哼,前几日那姓严的吃了挂落,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这些零碎的话语,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李青山默默记在心里。他知道,小满虽然得了陛下亲封,但朝堂之上,敌友难辨。那个被罚俸禁足的严御史,其背后代表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口。任何与朝局、与权贵相关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影响到尚在昏迷中的小满,以及她所致力的事业。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倾听者。他开始有意识地,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引导话题。
例如,当某位管家抱怨主家因公务烦心时,李青山会在递过包好的山珍时,看似随意地搭一句:“天燥,这山菇炖汤最是清心降火。” 对方若愿意接话,便能多透露一两句烦心的缘由。若对方警惕,他便立刻回归沉默,绝不追问。
他又雇了一个因战乱流落京城、看上去机灵又懂得看眼色的小伙计,名叫小顺子。名义上是帮忙打理店铺,招呼客人,实则李青山暗中吩咐他,留意客人们交谈中提及的“官家”、“朝堂”、“司农寺”、“边关”、“粮饷”等字眼,并默默记下。小顺子人伶俐,深知东家不凡,又感激收留之恩,做事格外用心。
渐渐地,一张由市井流言、仆役闲谈、商贾抱怨编织而成的信息网,在这间“山野货铺”内悄然张开。李青山每晚会将当日听到的、认为有价值的讯息,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简单符号和文字,记录在一本看似是货品出入账册的簿子上。
他记录下:凤纹锦开始引起宫中注意,需留意后续动向。
他记录下:漕运似乎出现纠纷,涉及户部与某勋贵。
他记录下:严御史被斥退后,其门生故旧近日多有私下聚会。
他记录下:北边似乎有小规模冲突,可能导致马市价格波动,间接影响民生。
他甚至记录下:某位以古板守旧着称的翰林学士,其夫人却极爱铺子里的红薯粉条,每隔几日必派下人来买。
这些信息庞杂而琐碎,有些看似与赵小满毫无关联。但李青山坚信,在这权力交织的京城,任何一丝风向的转变,都可能孕育着机遇或危机。他不懂朝堂博弈的复杂规则,但他懂得山林生存的法则——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比潜在的威胁更早感知到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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