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城,金銮殿。
汉白玉的基座高耸,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殿内蟠龙金柱巍然矗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身着各色品级官服,肃穆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面沉如水,目光如炬,俯瞰着殿中。今日并非大朝会,但为了一个民女,召集重臣,举行这般规格的召见,已是破例中的破例。
赵小满是被两名小太监用一架软舆抬进大殿的。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衣,与周围金碧辉煌、锦绣斑斓的环境格格不入。整个人深陷在软舆的靠垫里,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棉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瘦削得颧骨突出的脸。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然而,当她被轻轻放在御阶之下,当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缓缓抬起,平静地迎向来自龙椅和四面八方审视、质疑、甚至隐含厌恶的目光时,一股奇异的气场却悄然弥漫开来。那并非强者的威压,而是一种根植于泥土、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不容亵渎的沉静与坦然。
“民女赵小满…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嘶哑的气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却清晰地传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她试图在孙巧儿的搀扶下行礼,但身体虚弱得连低头都显得困难。
“平身。”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不出情绪,“赐座。”
一个小杌子被迅速搬来。孙巧儿和李青山(作为随行护卫,被特许佩刀立于殿门外)小心地将赵小满扶坐在杌子上,她大部分重量依旧需要倚靠孙巧儿的支撑。
短暂的寂静后,攻击开始了。
率先发难的,仍是那位都察院御史严正清。他手持笏板,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卫道者的激愤:
“陛下!赵小满,你一介乡野村妇,不安于室,行踪诡谲,更兼身怀异术,催生荆棘,培育妖种,致使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今日殿前,你还有何话说?你那所谓‘丰女一号’,究竟是何妖物?你所用之法,可是亵渎天地的邪术?!”
“妖女!还不从实招来!”另有几位守旧派官员也随之附和,目光锐利如刀,恨不得将赵小满生吞活剥。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指控,赵小满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立刻辩解。她只是微微喘息着,仿佛在积攒力气。左臂衣袖之下,那墨黑的印记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但她强行压制着,将意识集中在当下。
片刻后,她抬起眼,目光掠过严正清等人,最终落回龙椅方向,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民女…所用…并非妖术…”
“乃是…观察…天时…地利…顺应…物性…加以…引导…”
“至于…粮种…是否为妖…”
她顿了顿,看向身旁紧紧抱着那个硬皮册子的孙巧儿,轻轻点了点头。
孙巧儿会意,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面对满朝朱紫的恐惧,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双手将那份《丰女一号粟种实录》高高举起:“陛下!此乃‘丰女一号’自培育至试种,所有过程、数据之详细记录,请陛下御览!”
太监将册子接过,呈送御前。
皇帝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看着赵小满,淡淡道:“册子朕稍后自会细看。朕与众卿家,此刻想听你亲口所言。”
赵小满微微颔首,再次看向孙巧儿。孙巧儿立刻从随身的另一个包袱里,取出一卷准备好的、以厚纸裱糊的卷轴。在李青山的帮助下(他得到许可进入殿内协助展示),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在御阶前的地面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巨大的、手工绘制的图表!
图表以清晰的线条和不同的色块,直观地展示了从三年前到去年,赵家集内,“丰女村”(女户联盟)与周边几个普通男户村落,在相同气候、相似田亩条件下,粟米平均亩产的对比!
图表之上,代表普通村落产量的线条起伏平缓,甚至因旱灾、蝗灾而有过明显的凹陷。而代表“丰女村”产量的线条,则从最初与普通村落持平,到后来一路稳健上扬,尤其是在去年,那条线陡然拔高,将其他线条远远甩在身后,形成一个极其醒目的高峰!旁边用小字标注着精确的数字:“丰女一号”平均亩产,二百八十五斤!而对照村落,最好的也不过一百五十斤!
这还仅仅是赵家集本地的数据!
紧接着,孙巧儿又展示了第二幅图表,是“丰女一号”在皇庄与司农寺最优品种的对比数据,那个“三百零七斤”的数字,如同一个沉重的砝码,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第三幅图表,则是关于抗逆性的对比。用简单的图示,清晰表明了在遭遇冰雹灾害时,“丰女一号”与普通粟米倒伏面积与减产比例的悬殊差距。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辩解,只有这冰冷、客观、却无比震撼的数据与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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