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渴的大地持续蒸腾着最后一丝水汽,赵家集的绝望如同瘟疫,迅速向周边蔓延。越来越多的村庄在烈日下化为鬼域,田庐废弃,井窖干涸。活不下去的人们开始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如同被驱赶的羊群,盲目地寻找着任何一丝生存的可能。
通往县城的土道上,渐渐出现了三三两两、而后成群结队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麻木,嘴唇干裂出血痂,每一步都踉跄虚浮,仿佛随时会倒在路边,化为枯骨。孩童的啼哭声微弱沙哑,更多的是趴在大人背上,连哭的力气都已耗尽。
一些流民嗅到了水汽的气息,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楼,本能地朝着赵家集、朝着丰女村的方向涌来。荆棘壁垒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再仅仅是赵家集的男户,更多的是陌生的、绝望的面孔。他们跪地哀求,哭喊呻吟,用头撞击着地面,只为讨得一口浑水,一口能吊命的吃食。
丰女村的女户们压力陡增。蓄水池的水位在自身消耗和酷热蒸发下,也在缓慢下降。那片珍贵的绿色更是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后的救命稻草。快嘴刘的呵斥变得苍白无力,张寡妇和王嫂子眉头紧锁,日夜安排人手加强巡逻看守,生怕发生哄抢。每一次拒绝,都像是在良心上割上一刀。窑洞里赵小满断续的咳嗽声,更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混乱与绝望在不断发酵,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危如累卵的时刻,昏沉中的赵小满,再次于剧烈的头痛和咳嗽的间隙,挣扎着保持了片刻的清醒。王嫂子连忙将外界流民汇聚、情势危急的情况,简单告知了她。
赵小满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悲悯。她闭上眼,仿佛又能“看”到那无数张绝望的面孔,能“听”到那无声的生存哀鸣。她左臂的印记隐隐作痛,与这片土地的苦难共鸣。
“不…能再…这样…”她气息微弱,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堵…不如…疏…聚众…必乱…”
她喘息了片刻,积聚起一丝力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纸笔…快…”
孙巧儿连忙取来炭笔和稍平整的木板。
赵小满口述,孙巧儿记录,王嫂子在一旁补充。一封写给县令陈景元的书信,在赵小满断断续续、却条理清晰的叙述中逐渐成形。
信中,她先陈述了旱情的严峻与流民汇聚、恐生变乱的危急现状。继而,她没有直接哀求开仓放粮——她知道县衙粮仓恐怕也不充裕,且直接施舍易养惰性,更可能引发更大的混乱。
她提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案:以工代赈。
“今有暗河水引至赵家集丰女村蓄水池,然水量有限,仅能勉强维系本村生计及部分作物。若能组织民力,由此池为起点,开挖沟渠,铺设简易水道(以竹木、陶管为佳),将水分流引至各急需之处,或可缓解多地之困。”
“流民及本地困顿男户,皆可为工。可依男女体力之分,各司其职:女子心细,可负责挖掘渠沟、铺设管道、连接修补等细致工;男子力壮,可负责运输土石、竹木、陶管等重物材料。”
“县衙若能提供部分工具材料,并每日以工计算,发放定额粥米或杂粮为酬,则民得食而不惰,工程得进而不辍,地方得安而不乱。此乃以工代赈,化消极为积极,变消耗为建设之策也。”
“此举既可解燃眉之急,活民无数,亦可为日后水利留下一线基础。伏请县尊大人权衡利弊,速做决断,救万民于水火…”
信末,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染红了唇边。孙巧儿连忙写完最后几个字,眼中含泪。
“快…想办法…送至县衙…”赵小满力竭,瘫软下去,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仿佛刚才那番清晰的谋划已燃尽了她最后的灯油。
王嫂子不敢怠慢,立刻找来李青山。李青山深知此事重大,二话不说,揣好书信,凭借猎户的身手,避开流民聚集的主要道路,以最快速度赶往县城。
县衙内,县令陈景元也早已焦头烂额。旱情文书雪片般飞来,城外流民聚集,城内人心惶惶,州府催促安抚地方的公文语气日益严厉。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苦无良策。开仓放粮?仓廪本就空虚,杯水车薪,且恐引发更大规模的流民涌入和混乱。武力弹压?那无疑是火上浇油,一旦激起民变,他这项上乌纱乃至人头都要落地!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时,李青山设法将赵小满的信送到了他的案头。
陈景元初时并不在意,但当他展开信件,看清内容后,眼睛猛地瞪大了!他以工代赈…男女分工…利用现有水源进行水利建设…
这…这哪里是一个村妇能想出的办法?这分明是老于政事、深谙民情的能吏才会提出的方略!条理清晰,考虑周全,既缓解了饥荒,又避免了骚乱,甚至还顺带兴修了水利!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解围妙计!
虽然提议者是他此刻最不想扯上关系的赵小满,但形势比人强。这封信,无异于溺水时递来的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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