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那三声血染的轰鸣,如同惊雷劈开了县衙上空的沉寂,也彻底撕开了表面维持的平静。衙门外,人越聚越多,议论鼎沸,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和女户们悲愤的眼神,形成无声却最有力的控诉。门内,被惊动的县令再也无法安坐后堂。
约莫一炷香后,在一阵低沉威严的堂威吆喝声中,县衙正堂的大门终于彻底洞开。
“升——堂——!”
“威——武——”
两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小跑而出,分列公堂两侧,用水火棍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紧接着,头戴乌纱、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袍的本县县令陈景元,面色阴沉地踱步而出,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定。他约莫五十岁年纪,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看上去颇有几分文气,但此刻眉头紧锁,眼神中混杂着恼怒、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那登闻鼓的血迹和门外的粮山,让他意识到此事绝难轻易糊弄过去。
“带击鼓人!及相关一干人等上堂!” 陈县令惊堂木一拍,声音带着官威。
张寡妇、快嘴刘等人搀扶着几乎无法站立、意识已有些模糊的赵小满,孙巧儿紧紧抱着那个包袱,女户们抬着那筐被砸碎的官印泥板碎片,艰难地步入公堂。另一边,张剥皮、赵强以及那几个帮闲衙役也灰头土脸地被带了上来,跪在另一侧。
公堂之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堂下所跪何人?因何擅击登闻鼓?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陈县令目光扫过下方,尤其在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赵小满身上停留了一瞬,眼角微微抽搐。
孙巧儿年纪最小,此刻却鼓起最大的勇气,率先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将事情经过快速陈述了一遍:从张剥皮如何无端强征“女农税”,如何信口胡诌税额,如何蛮横拒看账目,到最终如何悍然砸毁官印田契、打伤王嫂子,逼得她们不得不击鼓鸣冤。她口齿伶俐,条理分明,说到激动处,举起那筐泥板碎片和王嫂子染血的衣袖,泣不成声。
堂外围观的百姓闻言,一片哗然,议论声更加激烈。
陈县令的脸色愈发难看,目光锐利地射向张剥皮:“张魁!她所言可是实情?你为何砸毁官印?又哪来的权力加征‘女农税’?”
张剥皮早已想好说辞,虽心中忐忑,却强自镇定,磕头道:“回禀县尊老爷!休听这刁妇一面之词!下吏此举,实乃一片拳拳忠心,为了维护地方风化,不得已而为之啊!”
“维护风化?” 陈县令眉头一拧。
“正是!” 张剥皮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声音也大了几分,指着赵小满等女户,义正词严地道:“县尊老爷明鉴!《礼记》有云:‘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女诫》亦曰:‘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此乃圣人教诲,妇道纲常!”
他顿了顿,偷眼瞥了一下陈县令的脸色,见其沉吟不语,似有意动,心中暗喜,继续慷慨陈词: “然则赵家集此等妇人,聚集村西,抛头露面,不事纺织,反而整日与田地粪土为伍,操持贱业!此乃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实乃大大的有伤风化!长此以往,必使乡间女子竞相效仿,不守闺训,不敬夫纲,我淳朴民风将荡然无存!”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真是卫道的君子:“下吏身为朝廷税吏,见此歪风邪气,岂能坐视不管?然则此非刑名之事,下吏人微言轻,无法直接惩戒,故才思忖着,借征税之名,行惩戒之实!加征些许税银,并非为了中饱私囊,实乃是想让她们知难而退,回归妇道本分,恪守闺阁!此乃用心良苦啊,县尊老爷!”
他猛地磕头,声音悲切:“至于砸毁田契…实是当时这些刁妇暴力抗税,围攻下吏,混乱之中,不慎碰落…绝非有意为之啊!请县尊老爷明察!”
一番话,颠倒黑白,避重就轻,将**裸的敲诈勒索包装成了“维护风化”的正义之举,更是将砸毁官印的重罪轻描淡写为“不慎碰落”!
赵强也连忙磕头帮腔:“是啊县尊!张税吏句句属实!这帮女人邪性得很!种地都用妖法!而且聚众闹事,根本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再不管管,真要翻天了!”
“你放屁!” 快嘴刘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当堂尖叫起来,“俺们种地吃饭怎么就有伤风化了?难道饿死就是守妇道了?你们胡乱征税还有理了?!”
“大胆刁妇!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 陈县令惊堂木重重一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心中其实如同明镜。张剥皮那点心思他岂能不知?什么维护风化,不过是巧立名目盘剥罢了。若是寻常时候,他或许会训斥张剥皮一番,稍作惩戒,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此刻,张剥皮这番“风化论”,却恰恰挠到了他的痒处,甚至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既能保全衙门颜面又能压制这些“不安分”女人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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